贵妃哪受过这样的羞辱,只见她银牙紧咬,几乎要滴下泪来。
皇后轻轻点头,道:“贵妃还是以养育龙种为荣好。毕竟这宫里上下,两年没有孕育的消息传来了,贵妃这一胎可是万众瞩目呢。”
说罢也不待贵妃回答,返身就带着宫女太监们缓缓的踱步而去了。
皇后走到自己寝宫之外,便挥退了众人,自己上前去轻轻的推开门。冬暖阁里一片暖香,明德跪在地上,长长的衣裾铺洒开来,内里露出一点亵衣的一角,竟然是明黄色的。
皇后几步上前去扶起明德,低声问:“从皇上哪里出来?”
明德面无表情的道:“皇后但凡狐媚一点,臣都不至于落到这么个尴尬境地去。”
言下之意,你皇后抓不住皇上的心,真是太失败了。
皇后被他说得几乎无言以对,半晌道:“你这孩子真是……夏昭仪被贵妃杀了,你知道吗?”
明德轻轻的笑了起来:“夏宰相已经差不多和贵妃的娘家丁尚书翻脸了呢。”
他这点笑意也是转瞬就不见了,继而板起脸,道:“娘娘不要姑息了贵妃,皇上其实,并不喜欢她呢。”
皇后很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皇帝的心思的,但是想了想,也罢了。这孩子好像对皇帝的心思有着极其准确的洞察力,而乾万帝,出乎意料的,竟然对此不加手段,相反还很欣赏。
如果这孩子是个姑娘……
皇后摇了摇头。上官明德十五岁被强召进宫,从此两年,后宫再无所出。他如果是个姑娘,今天坐在皇后这个位置上的,未必是自己吧。
“不过话说回来,”明德轻轻地说,“贵妃那个孩子,我真的……”
他话说到一半又闭口不言了。他虽然是是坚定的太子党,但是并不会把他做过的所有事都告诉皇后。
人心隔肚皮,血亲也一样。这个世界上,谁是可以真正托付真正相信的呢?
皇后看周围没有人,急忙掩住他的嘴:“别说了!谋害龙种,你想下天牢吗!”
明德退去半步,正色问:“皇后可知道,陛下现在还去贵妃宫里么?”
皇后点头道:“天天都去的。”
明德便微微的笑了起来:“那就好。”
那笑意里竟然有点温柔的甜蜜的意思。皇后心里却知道,就算是乾万帝每天去贵妃宫里,那也不是次次都临幸的;那个男人主要的精力还是发泄在了上官明德身上。
皇后正疑惑明德是什么意思,却看他压低了声音,向皇后轻声道:“次次接驾,却不得临幸,贵妃心里慌得很吧?”
皇后勉强道:“这个滋味我心里最清楚了。”
明德点点头。对外看来帝后只见一片情深,实际上却冷冰冰尔虞我诈,这个滋味不仅仅是贵妃,皇后也深得其味。话说回来,这个后宫里谁又真正得宠了呢?哪个不是一天天苦熬?只待熬成了皇后,再熬成了太后,就功德圆满了。
明德站起身,盯着皇后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皇后试试看让贵妃准备几个漂亮男孩子接驾吧。”
皇后一惊:“贵妃如何会听我的话,再说你这又是干什么?”
明德却不答言,只轻轻的哼了一声。眉眼之间,容色精致,却阴霾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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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万帝晚上照例摆驾贵妃宫里,原因无他,单纯跟皇后过不去而已。
这两天他一股火气被挑起来又没处发泄,晚上一进启泰宫的门,就面无表情的直接往寝殿里去。贵妃身边近侍嬷嬷们相对而视,都松了一口气:过了这么多天心惊胆战的日子,皇帝的恩宠终于是迟迟的落实了。
这恩宠,才是后宫乃至朝堂上无数斗争胜利的砝码。
乾万帝进了寝殿内室冰绡鲛纱织成的门帘,榻上茜纱里隐约一个人影,身姿极其的绰约。乾万帝懒得多啰嗦,一掀床帏,顿时愣住了。
床上有一个男孩子,以一种最卑微最无助的姿态拜服在他脚下。那孩子不过十来岁大小,骨骼纤弱仿佛女子,眉眼极其的秀丽,肌肤润泽细腻,完全不像是他那个年龄的正常少年。
乾万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几乎就登时暴怒,霍然返身厉声道:“谁出的荒唐主意!来人!”
内侍战战兢兢的跑过来,跪在床帏之外:“陛、陛下……”
乾万帝刚要破口大骂,突然觉得自己衣角被轻轻的扯了扯。他回头一看,那个男孩子几乎全身都害怕得在发抖,甚至在皇帝这么愤怒的情况下,都能一眼看见他手指发抖的频率。
外间内侍也一样害怕,害怕得牙齿都在打颤:“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皇帝又是怎么着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乾万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不过是后宫女子争宠的一点小手段罢了,一时之欲就毁掉了人家清白人家孩子的事,他自己也不是没做过。
但是就在刚才他看见这孩子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不能容忍,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被人染指、甚至玷污了。就好像有人,在他面前,把上官明德糟蹋了给他看。
他自己知道那其实是很无稽的错觉。毁掉了明德的,其实就是他自己。
但是那一刹那间的感觉就是,他放在心里藏起来的一个什么宝贵的东西,被人强行的染指了,还是打着向他献媚、向他讨好的旗号。
乾万帝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儿,伸手去拉起那个男孩子,出乎意料的看见那孩子哭了,流的一脸都是眼泪。
皇帝张了张口,低声问:“……你几岁了?”
男孩害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回、回陛下,十四……”
“谁家的孩子?”
“我、我家是城南北巷……”
毕竟还小,又害怕,说话一点也不利索,乾万帝听了半天才听清楚,这孩子是州府献给控鹤府的,被贵妃宫里的姑姑买了来,至于父母,大概在家里哭天抢地呢吧。
那孩子说着说着就开始哭,他知道不能哭,但是忍不住,怕得脸色苍白,好像自己马上就要没命了一样。乾万帝莫名的想起了两年前那个深夜,明德他是不是也曾经这么害怕、这么恐惧过?
……大概吧。
印象其实已经不清楚了,自己当时应该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喜悦和亢奋中。只恍惚记得那孩子当时也在微微的发抖,至于最痛苦的时候他有没有流泪……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乾万帝想让那孩子停止哭泣,他伸手去试图擦掉那孩子的眼泪,但是男孩好像害怕得更厉害了。不仅仅是他的手,他全身都在颤抖着,牙齿里好像都发出打战的声音。
乾万帝颓然垂下手,他开了口,声音木然:“……来人,给这孩子黄金百两,送他回家去。”
近侍低声答了一个是字,接着弯腰屈膝的走进来,把那个男孩子扶起来,小心翼翼的走了。
乾万帝又坐了一会儿,才缓缓站起身,走到床帏外边。贵妃深深的跪倒在地,一个字都不敢说,甚至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就这么僵直着跪在那里。
乾万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就到冷宫替我赎罪去吧。”
贵妃猛地扑过来想哭诉什么,但是乾万帝猛地推开她,大步走了出去。身后的随从急匆匆赶来,心腹太监张阔紧紧的跟在后边,低声问:“皇上,召明德公子觐见么?”
乾万帝猛然顿住了脚步。身后的人全都等在那里,一声不敢吭,大气也不敢喘出来。
其实已经是深夜了,月光洒在庭院中,仿佛积下了一潭幽清的水。风声细微的掠过树梢,树叶在无边的夜色里沙沙作响,仿佛情人间呢喃的私语。
乾万帝深深的吸了口气:“……叫他来。朕想……想看看他。”
上官明德是在床上接到的密旨,皇帝说,想看看他。
传旨的容十八很不赞成的坐在床边上,说:“明德,我觉得吧,后宫里多一个嫔妃并不比暗卫里多一个队长来得有价值。我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上官明德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说:“那好吧,属下不去。”
容十八于是满意的起身,从窗口出了上官家偏院的门。结果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从门口探出头,弱弱的说:“……对了明德,你这样,好像叫抗旨呀。”
明德拉了拉被子,懒洋洋的说:“是容大人你教属下抗旨的。”
容十八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别别别!明德!明德小祖宗!你还是去吧!你上司我不敢教唆抗旨!老子我就一个脑袋啊!”
明德于是被生拉硬扯着拖了起来,几下子裹上棉袍,出门被冷风一激,整个人都打了个寒战,立刻就清醒了。容十八跳着脚搓手说:“好冷!好冷!明德,你房里怎么连个暖炉都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