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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迦的车闪电般倒过弯,加速朝远处冲。

    “程迦!”

    彭野拔脚飞奔,抓住车后座的门拧开。

    他敏捷地跳上汽车,一抬头从车内镜里看到程迦空洞的眼神。瞬间,他打消了制服她让她停车的念头。

    吉普车很快消失在十六等人的视线里。三人瞠目结舌,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十六电话响了,是彭野打来的,他声音很低,语速也快:

    “你们先回去,羊皮带在路上不安全,我们找着相机立刻回来。”

    “诶……”十六还没开口,彭野挂了电话。

    三人没办法,只得先回保护站。

    **

    没几个小时,太阳下山了。

    吉普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高原上,程迦一路没说话,只顾开车。

    气温慢慢下降,晚风凉飕飕往车里刮。程迦没有感觉,彭野上前升起车窗玻璃。

    车身颠簸,彭野爬去副驾驶上坐着,看一眼程迦,她很冷静,也很平静,眼神却怔松,像被掏了心。

    彭野唤她:“程迦。”

    她开着车,没有反应。

    “程迦。”

    她睫毛颤了颤:“嗯?”

    “你开了很久的车,停下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她说。

    “气温降了,停车换件衣服。”彭野说。

    “我不冷。”程迦说。

    他能挨冻,她身上到处是伤,挨不住。

    “你身上伤还没好。”

    “我不觉得疼。”

    彭野坐了几秒,去后边打开她的箱子,找了件外套出来给她披上。

    渐渐,夜来了。

    但荒野上的夜,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夜空中有云月繁星,地平线上闪着微弱的天光,没有万家灯火,没有和人类有关的一切。

    神秘,辽远,没有边界,也没有阻碍。

    彭野看了眼手表,晚上10点多。程迦开了5个多小时的车。

    “程迦。”

    “嗯?”

    “你该休息了。”

    “我不累。”

    “你的肩膀该换药了。”彭野说。她的药和行李一起放在吉普车上。

    程迦没回应,还在开车。

    “程迦。”彭野抬手握住方向盘上她的手,有点冰凉。这样疾驰的速度只会让她越来越躁,必须停下。

    “换药。”他用力握她的手。

    她终于放慢车速,停下来。

    车灯在荒原上投下一道灯光,蚊虫在飞。

    她僵直很久,才歪头靠在椅背上,长时间驾驶后,人有些疲惫。车停后,她身上急躁的气焰也慢慢灭下去了一点。

    彭野到后座拿了药,汤药没法熬了,药丸递给她,却发现没水。在车上找半天,只找到一瓶不知是石头还是尼玛喝过的矿泉水,剩了一半。

    程迦说:“就那个吧。”

    彭野拧开瓶子,要递给程迦,她没接,仰起头,张开嘴。

    彭野顿了一下,俯身过去,瓶口悬在她嘴巴上方,水流淌进她嘴里。

    她的嘴唇是粉红色的,他知道那有多柔软,他的手微微颤抖。

    她张口喝着水,眼睛垂下来看他,笔直而安静。他收了水瓶,程迦把药塞到嘴里,仰一仰脖子吞下去。

    眼神还定在彭野脸上,问:“你刚才抖什么?”

    彭野拧着瓶盖,没搭理她。

    程迦:“问你话呢。”

    “没抖,手有点儿软。”

    “你又没开车,手软什么?”

    “……”

    彭野看她一眼,她是个大人了,说话却和孩子一样爱刨根问底,把人逼得退无可退。

    彭野说:“换药!”

    程迦靠进椅背里,淡淡睨着他。不用开口,彭野明白她的意思。

    “你伤在左肩,不顺手,换个位置。”彭野说。

    程迦坐去了副驾驶。

    彭野欺身过去,解开她的衣衫。

    程迦垂眼盯着他的手看,看他一点一点解开自己衣服,她慢慢燃了精神。

    荒原寂静而神秘,偌大的黑夜里只有他们两人。

    彭野给她敷药,她目光始终在他脸上。

    她表情平静甚至冷淡,眼睛却亮晶晶,像猎豹盯着羚羊。

    彭野被她看得心燥,问:“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程迦没来由地问了句:“你的父母还活着么?”

    彭野揣摩着她这话有点儿古怪,但还是说:“活着。”

    “你们关系好么?”

    他迟了几秒,说:“还行。”

    程迦说:“和妈妈关系好,爸爸不行?”

    彭野的目光从她身体上挪到她脸上,定了一秒,她那双眼睛总是把他看得死死的。

    他下手不轻地把她胸脯上的旧药揭下来,她微微皱了一下眉。

    他把新药一点点敷上去。

    程迦说:“你很少和你父母打电话?”

    “嗯。”

    “常回去看他们么?”

    “不常。”

    “多久一次。”

    彭野又看她一眼,眼神抗拒,但还是答:“一年左右。”

    程迦有一会儿没说话。

    彭野皱了眉,问:“怎么?”

    程迦说:“因为很忙?”

    彭野没有很快回答。

    程迦说:“忙是借口。”

    又被她给看出来了。彭野微微咬了咬牙齿,说:“我有个弟弟。”

    程迦哼笑一声。

    “你笑什么?”

    “用这个自我辩解。”

    彭野给她贴上纱布,有点儿忍无可忍,道:“我的事,你少管。”

    程迦说:“好,我不管。”

    她突然间挑事儿,又突然间顺从,彭野不得不怀疑。

    他意识到,她一点儿不关心他的私事,她只是喜欢触碰他私事后,他或强忍怒意或克制爆发的瞬间,就像在流风镇客栈走廊上偷听电话后的争锋相对。

    她微坐起身,肩膀一缩,衣服松垮下去,白花花的乳.房露出来。彭野看到上边他的牙印和吻痕,她身体的味道随着视觉上的冲击劈头袭来。

    车厢狭窄,程迦有些费劲地扭过去,凑近他耳朵边,轻声问:“想做吗?”

    彭野却笑了一下。

    “笑什么?”

    “刚惹了我,现在来安慰么?”

    “你不想要安慰么?”程迦摸上他的裤子,眼神狂野,渴求,带有召唤性。

    彭野咬了一下牙,没阻拦。

    程迦呼吸急促,像只小兽扑上去解他的裤子。她毫无章法,一时解不开,急得手忙脚乱。她焦虑,她急躁,她没有理智,她需要发泄。

    彭野终于抓住她的手,制止。

    程迦挣扎,彭野一使劲,把她的双手扣在座椅背上,

    “程迦!”

    窗外的风涌进来,荒原上死一般的寂静。

    程迦静了下来,盯着他,眼里的迷乱和狂躁渐渐消退,变得荒芜安静。

    她手上挣扎反抗的力道松了下去,她歪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喊他一声:

    “彭野。”

    “嗯?”

    “我把相机弄丢了。”她说。

    彭野摸了摸她的头,说:“我们会找到的。”

    “会找到么?”

    “会。”

    “如果找不到怎么办?”她问,手在轻颤。

    彭野无法回答。

    “找不到怎么办?”

    头顶的星空隐匿在云层里,只剩地平线上的天光。

    夜里,她的脸看上去更白了。

    “17年……我从没弄丢过相机。”

    “就像士兵,在战场上不能弄丢自己的枪。枪丢了,命就没了。”她说。

    “你很年轻,看不出来学摄影那么多年。”他说。

    “我爸是摄影师,我从9岁开始跟他学。”

    “你爸爸像你一样出名?”

    “他不出名,他只拍自己喜欢的东西,却不卖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不经意皱了一下眉头,想起父母总为此吵架。父亲不是个厉害的人,他很温柔,他总看到别人忽略的美。

    程迦平静地说:“白天我不该砸相机,我永远都不该砸相机。这是谋杀。当时,那个相机镜头在看我。”

    彭野说:“当时你太愤怒。”

    “也是。”程迦淡淡一笑,说:“我爸也砸过相机。”

    彭野问:“为什么?”

    “我中学的时候,进他的暗室翻照片,打翻了柜子顶上的显影水。水从头顶浇下来,进了眼睛。”

    彭野望着车灯照亮的荒原,夏夜的飞虫扑打着灯光,他问:“然后呢?”

    程迦:“我失明了。”

    “爸爸太悲伤,砸了相机,再不拍照了。”

    彭野的手无意识虚握了一下。

    车窗外,黑暗笼罩原野,他想起那个夜晚,女学生坐在血泊里,双目空洞,盯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程迦。”

    “你是谁?”

    “我是摄影师,程迦。”

    那时他想,瞎子怎么会是摄影师。

    他问:“眼睛怎么好的?”

    “爸爸车祸死了,把□□给了我。”静谧的车厢里,她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有时想,他是不是故意要把眼睛还给我。”

    “你总这么想?”

    “不会。只是很久以前想过。”程迦淡淡道,“说实话,我快忘了他了,很少想起他。人活着都在操心自己,其实没那么多心思去想念。”

    彭野淡淡一笑:“那倒是。”

    笑完,却有隐忧。失去相机,她的精神在慢慢崩溃。

    彭野俯身给她系上安全带,程迦要阻拦,彭野手掌摁住她的额头,她脑袋动不了,浅色眼瞳看着他。

    他说:“你休息,我来开车,保证很快赶到流风镇。”

    程迦默一会儿,点头:“好。”

    彭野发动汽车,开了没多久,扭头一看,程迦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她太累了。

    **

    凌晨1点,他们到了流风镇。

    车轮驶上石板路的那一刻,程迦醒了。她对周围的环境总有股常人难以理解的灵敏。

    深夜的小镇街道,一片寂静。

    下了车,程迦直奔客栈门口敲门。

    很快,堂屋里的灯亮了。

    “来了……来了……”来开门的是客栈老板的老母亲,以为有人要住店,开门一看,认出是熟客,说,“今晚还要住啊?”

    程迦很平静,问:“阿嬷,和我们一道来的那一男一女退房了没有?”

    老人家说:“没有啊。”

    程迦于是微微笑了。

    “阿嬷,”程迦声音不大,像怕吓到老人家,“我借你家一样东西哦。”

    老人家说:“可以啊,借什么?”

    程迦没答,转身走进灶屋,几秒后,提着柴刀出来,平静地往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