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横犬

作者:巫哲



    爷爷除了生气之外没有给他任何回应,能不能接受,会不会同意,接下去该怎么办,他全都不知道。

    也许是爷爷还需要时间来理清头绪,这样的事别说爷爷,就是自己,当初也是无论如何都接不了。

    而爷爷理清了头绪反应过来之后……他不敢想。

    四周都很安静,就像以往的每一年一样,年前都是安静中透着过年特有的兴奋,而今年,方驰却只感受到了让他无法正常呼吸的安静。

    屋里很安静,能听到小子的脚步声,用鼻尖在他门上顶来顶去的声音。

    楼下也很安静,爷爷是在后院还是在客厅,听不出来,有没有告诉奶奶,他也听不出来。

    而自己现在除了躺在这里,还能做什么,他更不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左脸火辣辣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滚烫的温度,脑袋上的疼痛也消失了,也变成了麻木的发烫和发涨。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很急,很重。

    方驰睁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

    桌上的小闹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中午,他在这里已经躺了三个小时。

    这是奶奶的脚步声,是奶奶生气时的脚步声。

    他吸了一口气,准备接受奶奶的责打。

    他房间的门没有被推开,奶奶打开了隔壁孙问渠的屋子的门。

    方驰还没想明白是为什么,就听到了那边传来了椅子翻倒在地的声音,杯子被砸碎的声音。

    接下去就是唏哩哗啦各种东西落地和破碎的巨大声响。

    当方驰听到有人似乎是在砸孙问渠那个电窑炉的时候,他跳下了床,鼓起勇气拉开门走了出去。

    “你出来干什么?”爷爷站在孙问渠房间门外,看到他出来,皱着眉说了一句。

    “我……”方驰看不到房间里的情况,但门口已经全是碎玻璃和木板。

    “回你屋去。”爷爷说。

    “对不起,”方驰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对不起。”

    “你给孙水渠打电话!”奶奶在屋里喊了一声,走了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把已经卷刃和豁口了的柴刀,眼睛发红,脸上都是泪痕,“我要问问他!我们有什么对不住他的!他要这么坑我们!”

    “奶奶,”方驰一阵心疼,就觉得整个人都抽着疼,他跪了下去,“奶奶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

    奶奶没有说话,红着眼瞪着他看了很久,最后扔掉柴刀扑了过来。

    “你这是为什么啊!”奶奶一巴掌拍在了他胳膊上,然后又一巴掌拍到了肩上,“为什么啊!你为什么啊!”

    “对不起,对不起……”方驰低下头,咬着嘴唇。

    奶奶在他身上连捶带打的,边打边哭着。

    为什么。

    为什么。

    你为什么。

    这也许就是他们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可是为什么?

    方驰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问他为什么喜欢孙问渠,他也许能说出很多,上得了台面的和上不了台面的,很多,一点一滴,他为什么喜欢孙问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比孙问渠自己也清楚。

    可为什么会喜欢男人?

    没有人能回答。

    “不知道,我不知道……”方驰低着头,声音很低,“对不起,奶奶对不起……对不起……”

    奶奶的哭声大了起来,没有再问“为什么”,只是一下下往他身上打着。

    奶奶的力气远远不如爷爷,雨点一样的拳头和巴掌落下来,身上却并不太疼。

    但心却疼得厉害,疼得方驰喘不上气来。

    “王八蛋,”奶奶边哭边打,“小王八蛋!你这个不是玩意儿的小王八蛋啊!”

    奶奶的哭喊让方驰开始后悔“抓住”了今天的这个“机会”。

    “你歇会儿去,”一直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的爷爷过来扶住了奶奶,“这么打也没用,当心气伤了。”

    “打死他就有用了!”奶奶哭着说。

    “别说气话,”爷爷搂着她的肩,在她背上一下下地轻轻拍着,“来,跟我下楼。”

    奶奶又伸过来往他肩上打了两下,才被爷爷半扶半拖地拉下楼去了。

    “小驰你先回屋。”爷爷在楼梯上说了一句。

    方驰低着头,跪着没有动。

    奶奶应该是被爷爷扶回了楼下的卧室,伤心的哭泣声渐渐小了下去。

    方驰还是跪着没动。

    他不想动。

    无法思考,也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只想就这么跪着。

    感觉现在哪怕是呼吸,都会牵动疼痛的神经。

    他心疼。

    心疼爷爷,心疼奶奶,心疼这两个对自己倾注了所有精力和爱的老人。

    从他跪着的这角度能看到孙问渠房间的一角,收拾得整齐干净的屋子已经是一片狼藉。

    他也心疼孙问渠。

    陪着爷爷喝酒聊天,给他们写春联,给他们做盘子的孙问渠,现在已经因为自己一句“喜欢男人”,变成了爷爷奶奶眼里的罪人。

    心疼。

    心疼每一个人。

    可却迷茫地不知道该去怪谁。

    怪李博文?

    还是怪自己?

    他不知道。

    “没,没接电话?”马亮在一边问了一句。

    “嗯,”孙问渠看了看手机,扔到一边,“三个电话都没接。”

    “睡觉,呢?”马亮说。

    “一个午觉从中午睡到下午六点?”孙问渠啧了一声,“再说了,别说是睡觉,就算是昏迷了,他听到我的电话也会起来接。”

    “那就是出,出去玩没带,手,手机。”马亮笑了。

    “大概吧,算了等他给我打吧,”孙问渠伸了个懒腰,“我去看看设计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