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映晴空

作者:酥油饼

  花淮秀淡淡道:“我要一个虚假的躯壳何用。”

  樊霁景望着他,眸光黯然。

  “当真从此之后,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

  “当真。”樊霁景精神一振道,“从今以后,我只听表哥一人号令!”

  “那么……”花淮秀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

  樊霁景眼巴巴地看着他。

  花淮秀缓缓道:“再去要一间房。”

  “……”樊霁景郁闷道,“可是我身上银两不够。”

  花淮秀摊手道:“想办法。”

  樊霁景望着他,见毫无转圜余地,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等等。”花淮秀在他身后道。

  樊霁景立刻回座,速度之快,比当初杀杀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淮秀道:“吃完再走。”

  樊霁景眼睛一亮。

  “等我吃完再走。”花淮秀咬着筷子,“总要有人收拾的。”

  “……”

真情未明(四)

  即使铺了一层床垫,屋檐上的瓦片依然咯得慌。

  樊霁景双手枕在脑海,无声地望着夜空。

  屋檐下,花淮秀正在铺床,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看来心情很是不错。

  不知是否受他心情感染,樊霁景的嘴角也微微翘起来。

  疏星淡淡,皓月无踪,却越发显得夜空浩瀚,无边无垠。

  樊霁景合上眼睛。自从父母双亡之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平静过了。

  但显然,有人并不喜欢他的平静。

  清风送来轻浅的踩踏声。

  他睁开眼睛,无声站起,冷冷地看着那七个从客栈后面摸进来的鬼祟身影。

  刺客门或许没有血屠堂杀手武功高强,也没有蓝焰盟弟子会摄魂之术,但他们胜在坚持,无论死伤多少,只要未达目的,便决不罢休。

  似乎感觉到樊霁景的注视,杀手们很快散开,从七个不同的角度朝樊霁景冲去。

  樊霁景从腰上解下剑鞘。

  他的动作优雅而悠闲,但在杀手的眼中,却是刹那间的事。

  三个杀手猛然突前,将另外四个杀手掩藏在身后。

  剑花闪烁。

  如同烟花,点缀夜空。

  三个杀手只觉颈项一冷,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朝后倒去。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杀手被他们倒下的尸体阻了阻,很快侧身,伸脚踩上那块离自己最近的屋檐,借力继续向樊霁景冲去。

  但刀尖到时,目标却平地消失了。

  “打扰别人是很不礼貌的。”

  淡然的喟叹融化在清风里,回荡在耳边。

  杀手们仓皇回头,却发现转得太用力,竟让自己的脑袋飞了起来,在失去意识之前的刹那,他们看到那个人正站在那四具依然矗立的身体后面微笑。

  

  窗户咿呀一声推开。

  花淮秀探出头来。

  樊霁景站在院子里,正用一把很大的扫帚扫着落叶。

  “你很闲?”花淮秀皱眉。

  无论谁半夜三更听到这么一把大扫帚在窗外扫来扫去,心情都不会太好。

  樊霁景抬起头,朝自己的双手呵了一口气道:“外头太冷,得动一动。”

  花淮秀挑眉,手指一指院落里那个孤零零的水缸道:“去把水打满。”

  樊霁景委屈道:“这水缸起码要来回十五趟才能打满。”

  花淮秀嘴角一扬,似笑非笑道:“岂非正合你意?”

  樊霁景还想再讨价还价,窗户却无情地关上了。

  他抬着头,依然以原先的姿势呆呆地看着窗上那被烛光映照的剪影慢慢模糊,然后投进一片黑暗当中。

  被落叶掩盖的血慢慢淌了出来。

  樊霁景低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许下次杀人,应该考虑换了个更干净点的方式。

  风刮过,落叶飞卷。好几片落在了水缸边,好似在提醒今夜的任务。

  樊霁景无奈地走过去,扭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窥视之后,才弯腰举起水缸,单足轻点,一个跳跃便消失在院墙外。

  

  翌日午后。

  花淮秀神清气爽地从楼上走下来。

  紧张多日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那便松散得一发不可收拾。若非腹空难捱,花淮秀几乎可以连睡到明天早上。

  这个时间正是整个客栈最空闲的时间。

  伙计和掌柜都歪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空荡荡的一楼大堂,只有樊霁景一个人趴在一张靠街道的桌边打盹。

  大约听到脚步声,他慢慢抬起头来,惺忪的眼睛对上花淮秀,瞬间清明起来。

  花淮秀径自走到他面前,从钱袋里掏出一小锭银子,“喏,叫菜。”

  樊霁景直起身,哀怨道:“我一夜未眠。”

  花淮秀随口道:“以前的樊霁景可不会这么说。”

  樊霁景表情顿时一变,憨厚地笑道:“表哥,你想吃什么。”

  花淮秀心底一颤。

  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他不是没有见过,生意场上多的是这种人。但大家有多少伎俩,什么时候会翻脸,什么时候会贴脸,彼此都是清楚的。从来没有人如樊霁景这样,想变就变,毫无缘由,又毫无迹象可循。

  樊霁景见他表情冷下来,连忙收起笑容道:“表哥?”

  “你受了很多苦。”花淮秀缓缓道。

  这次轮到樊霁景心下一颤,“表哥何出此言?”

  “没什么。感慨罢了。”花淮秀其实是在说服自己。今日的樊霁景都是因为当年种种的因所铸成,所以他并没有错。如果说错,错的是步楼廉。所以,自己本不该怪他。因为在他最痛苦最害怕的时候,自己什么也没做,只是心安理得地享用着锦衣玉食、高床软枕罢了。

  樊霁景何等聪明,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很多事情并非只字片语便可开解,尤其是人与人的相处。一旦破裂成缝,要修补便千年万年。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等。等到花淮秀重新适应他,相信他。这或许要几个月,几年,甚至一辈子,但只要人在他的身边,他就有信心和希望。

  “我去叫菜。”他拿起桌上的银子,匆匆朝柜台走去。

  花淮秀松了口气。昨夜听到樊霁景的表白,不是不感动的。但短暂的感动过后,却是那条通往未来让人望而生畏的漫漫长路。樊霁景说得再天花乱坠都是片面之词,一如当初他看到的也只是他刻意做出来的表面。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飞蛾扑火只能燃烧一次生命。不知有没有飞蛾从火中逃生之后患上了畏火之症?

  樊霁景点好菜,提着一壶茶微笑着走回来道:“有你喜欢吃的虾。”

  花淮秀看他殷勤地倒好茶水,低头嗅了嗅,“过夜的。”

  樊霁景反射性地站起,“我去换?”

  “不必了。”花淮秀突然想起,这不是他第一次喝过夜茶水。从被追杀以来的半个月,他走的都是偏僻小路,所以什么样的茶水都经历过。不知为何今天又介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