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一半,却看到不远处一位少年静静地看着自己。他十岁左右的样子,湛蓝的眼里写着几分轻蔑与不屑。她抬起手来,想对他打声招呼,但是他却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身哒哒哒地跑开了。
“那是我的儿子,欧文,”威廉歉意地对缇茜说,“他年纪还小,比较调皮。你不要介意。”
缇茜点点头,心想自己只是个送花的,侯爵还这样客气地与自己解释这么多,真是极好的人。她不由暗暗给他加了好多印象分,她拢了拢自己手里的蔷薇,“请问您要我把花放到哪里呢?”
威廉指指旁边的花瓶,看着缇茜将花小心地放进去,眼睛则一直没有离开过缇茜。
“你的母亲……她的近况,都好吗?”威廉又问了一次。缇茜不由好奇地回过头去,浅灰色的眸子不由染上了询问的意思。莫迪埃特侯爵,为什么这样关心她的母亲?
威廉垂下头,看似无意地玩弄起自己金质的袖口,并没有催促缇茜回答,但也并不打算对他方才的问候进行解释。缇茜顿了顿,慢慢地说,“她都好,一直都很好,只是心疾还会偶尔发作。”
威廉“嗯”了一声,然后便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再理会缇茜。直到缇茜觉得自己腿酸了,主动提出告别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一般十分亲切地送她出门。
“这个带给你的母亲,”威廉将一个上面什么都没有写的信封交给缇茜,“请转告她,希望她注意身体。”
缇茜点点头。
莫迪埃特侯爵展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下个月再麻烦你们。”
缇茜拿着那个有些沉甸甸的信封往家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想法驱使她将那信封拆开。瞬时,淡黄色的信封啪地一声掉到了地面,脏污的泥点溅到了干净的表面,也好像溅到了十七岁的缇茜的心里。
那是一沓厚厚的钱,她不会看错。远远超过那一束花价值的、对她而言散发着刺鼻臭味的钱。
想起侯爵对自己母亲的关心,想起他嫡系儿子对自己的莫名敌意,想起母亲每个月对他的拜访和家里莫名其妙不断的存款。她突然有些恶心,这些想法使得她几乎想要干呕起来。她狠狠地捏住自己胸前的链坠,几乎想要将它一把扯下来,扔到泥里。
但是那链子却好像打了死结,不管她如何用力都无法扯掉。
她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家里,将信封拍在母亲病榻的桌前,不顾母亲有些惊诧的眼光,低低地问,“威廉莫迪埃特,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伊笛女士突然哭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分令人怜惜的焦虑。缇茜只觉得心里一阵烦躁。她不管母亲在自己身后说什么,她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一动也不想动。
一切仿佛太轻易就连接到了一起,丑陋的事实竟隐藏在如此不堪一击的假象之下。
她想睡着,她想忘记。
自己是私生女的事实。
自己的父亲明明就在同一个城市,却拒不相认的事实。
自己和母亲被遗弃的事实。
浓浓的黑暗如她所愿一般向她扑过来。她就这样睡去了,直到一阵浓烈的烟进入她的鼻息,四周猛地热了起来,她强忍着呼吸,勉强从床铺前支撑着坐起来,却骤然发现自己在一片火海当中。
“妈妈……”第一个念头是睡在楼下的母亲不知是否有问题。她弯下腰,拼命地走到房门前,却骤然发现门不知被谁从外面锁上了。她用力地推着、敲打着,却丝毫没有反应。烟变得越来越浓烈,她慢慢地趴下身子,脑子有些不清醒了。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白天见到的那位优雅的提雅男爵。她只记得,他给她形容过的,那个美丽的国度,如同黄金一般的国度。
她紧紧地握着胸前的红宝石链坠。
湛蓝的天空,黄金的国土,蔚蓝的河流。如果有可能,她真的好想去那里看看。
但是没有希望了吧,神啊,她真的不想死在这里……
四周仿佛亮起了极耀眼的光线,她觉得自己周身变得热了起来。她想,或许就这样结束了吧,或许火舌已经将她吞噬了。于是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就这样,任凭那光芒将她围绕起来……
“这、这不可能!”艾薇站起身来,她身后的藤椅因为她的力量往地面倒去,发出喀嚓的声音。房你间里一片寂静,缇茜又开始不住地咳嗽。但是艾薇已经无暇顾及给她找水或是什么,一双湛蓝的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不相信她所说的任何话语。
从缇茜的话里,她听到了父亲的名字——欧文,以及祖父的名字——威廉。面对这些令人惊讶的事实,艾薇只能不住地摇着头。
“你是莫迪埃特家族的人,不可能,若是如此,你为何会仅仅在我家帮佣。祖父他……他不可能……”那一刻,艾薇骤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身世。缇茜背负的事情与自己如此相仿!但是,她不愿意相信祖父与父亲竟可以如此对待缇茜……相比之下,艾薇是幸福的。
面对着艾薇难以置信的表情,缇茜讪笑了一下,干涸的嗓子听起来有些嘶哑,“因为莫迪埃特家族都很现实,尤其是威廉,要记得,你的祖母是大英帝国的公主,他断然不会让别人知道此事。我的母亲在大火中丧生,我也在那场劫难中失踪……但后来的事,我想你能猜到,我被胸前的荷鲁斯之眼带回到了三千年前,并在那里生活了好一阵子。”
“待我回来时,他们以为我都疯了。威廉和欧文算是可怜我,让我住在庄园里。他们不能让我拥有我应得的名分,可是我根本不在乎!”她的表情变得坚决而阴暗,“只有神知道,我多么想回到那个古老的国度。”缇茜的视线穿透艾薇,仿佛飘到了遥远的埃及,“我的女儿,还留在那遥远的地方。”
她的女儿……自己曾经灵魂附体的公主?那名银发的公主或许应当是,自己的姐姐。艾薇低下头,她与自己如此相似……这一切,也并不全然是巧合。“但是,”她不由缓缓地摇着自己的头,“但是,我不明白。”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你问我吧。我会在这最后的时间一一回答你。”缇茜的眼睛里写满苍老的疲惫,她看回艾薇。
“你这样热爱塞提,留恋埃及,为什么你还要回来。”缇茜是在塞提死后失踪的,抛下自己的祭司职、抛下自己的女儿,她不会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