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在内心的最深处,有那么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影像。这些似有似无的记忆,左右着我们的每一个举动,影响我们每一个决定,最后塑造今日我们的样子。
艾薇站在一片黑暗里。
静静地站着。前面、后面、左边、右边,什么都触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却不觉得恐惧,或是不安。垂下眼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己的身体。金色的头发静静地垂在自己的肩膀,白皙的皮肤没有一点血色,瘦弱的身体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裙。
她踩在黑暗里,踩在一片难以明述的虚无里。四肢无法动弹,脑海里也是黑乎乎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忘记了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也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
她只是站在那里,任凭黑暗包围着自己。让无穷大的时间将自己吞噬。渐渐地,可以听到一些似有似无的琐碎声音。或者是金属碰撞的声音,或者是脚步声,或者是滴答滴答的水声;而再仔细听去,似乎有谁人默默地叹息,或者是很多整齐却凝重的脚步声,或者是天空偶尔飞过的一只老鸦的悲叹。似乎有些熟悉,但却又十分遥远。心里破开了一块巨大的空洞,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都好像从自己的身侧经过,然后被吸入那个空洞里,流向自己无法去到的远方。
但她依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
就这样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从遥远的黑暗的交界之处,延伸出一抹黑色之外的元素。一点点鲜艳的红色慢慢地流了过来。好像猩热的血,又好像华丽的宝石,又好像魅惑的晚霞。浸湿了冰冷的黑色,渐渐的没过她的脚面,到达她的膝盖,濡染了她的长裙。
她漠漠地看着,直到那陌生而熟悉的色彩没过她的头顶,直到所见之处全部是狰狞的、难以忘却的、刺入心扉的红色。
鲜红。
绯红。
赤红。
血红。
一只鲜红的眼睛透过这些缤纷的红色看着她,她第一次有了感觉,自己左手手腕好像要燃烧起来一般地灼痛。她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周边刺眼的色彩却刷地一声,猛然地褪去。洗净的浓重红色后面是一片华丽的金色,然后又慢慢淡去。
她感觉自己睁开了眼睛。瞬间周围明亮得让她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她眯起眼,让自己慢慢适应,随即就环顾抬起头来,然后下意识地用手来挡住眼睛。白昼如童话,金色的太阳明媚地挂在蔚蓝的天空上。无风,无云,身上渐渐感到了许久未曾感到过的炙热空气。耳边可以听到激烈的流水声,席卷着泥沙,蜿蜒过河岸,仿佛近在咫尺。
垂下头来,白皙细嫩的脚贴着略带温热的地面,丝丝热意顺着腿慢慢地延续到身体。身边是几面破旧的泥墙,草的痕迹从泥砌的墙壁里隐隐露出来,脚下是热乎乎的散着少许沙子的棕灰色石地。貌似是个房子,但是却被遗弃很久了,所以连房顶都没有。
但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自己接下来又应该去哪里。她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一个她已经渐渐淡忘的现实里。如果这是现实,这里是她熟悉的地方吗?那似远似近的流水声是什么,那燥热却不令人厌恶的温度是什么。她在这里长大吗?
心里出现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好奇,艾薇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绕过破墙,看到下面是一片沙地,她小心地踏着石头走下去,刚一踩上沙子就狠狠地被烫了一脚。她被烫得不由暗暗诅咒,但四周的景色一点都没变。她缩回屋子里,脚站在相对来说比较可以忍耐的石地上,双手扣着一面墙的边往外面看。
眼前是一片宽广的河流,缓缓地流动着,延展向无尽的远方。金色的阳光洒落在蔚蓝的河水上,映起无数金色的鳞片,好像天上的繁星坠落到了水中。河岸两侧长着奇怪的草,稍远处便是一片荒芜,金色的沙子细细地铺在地面,宛若黄金的地毯。但如果视线放得更远,就可以隐隐看到巨大的石制建筑,很像是古远年代的史前祭祀建筑。
“真漂亮……”艾薇不由小声地感叹了出来。远比那无尽的黑暗美丽得多。于是,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陌生。
突然,听到谁轻蔑地“哼”了一下,艾薇闭了嘴。可是环顾四周,并没有人。
“找什么呢,笨蛋。”声音是从下面传过来的。艾薇低头,小房子下面的沙地上站着一个七、八的小男孩。这小孩歪头看了看艾薇,三步两步就爬到了房子里来。艾薇下意识从墙边退开,他就站到了艾薇面前,抬头看着她。
他只到艾薇的肩窝高,但是却一点也没显示出对艾薇害怕或尊重的样子。他看着艾薇,艾薇也就低头看着他。于是这是艾薇见到的第一个人,她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但是总比在那无尽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要好很多。
他梳着深棕色的短发,穿着白色的短衣,腰间还别着一把看起来很精美的刀。古铜色的皮肤健康而充满活力,琥珀色的眼睛纯净而略带透明,小孩长得整齐挺拔,稚嫩的脸上却流露着一副老气横秋的表情,让人看着不由几分想笑。
艾薇还没来得及笑,小孩自己先迈起了步子。他左手抱住右臂,右手抵在自己的唇上,慢条斯理地绕着艾薇走了一周,一直就那么不冷不热地打量着艾薇,弄得艾薇浑身不自在。
“你住在这里吗?”她忍不住问了,如果莫名其妙地踏入别人的家里,她也实在是太不好意思。
小孩淡淡地一笑——在艾薇看来就是轻蔑地一撇嘴。然后他所答非所问地说,“你是奴隶吗?你见过人住这种地方么?”
艾薇愣了一下,她是奴隶吗?然后她歪了歪头,脑海里什么都想不起来。于是她说,“我不记得了。”看着他有些讶异的神情,她又接着说了一句,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这是哪里啊。”
“果然是外国人,底比斯都不知道。”那孩子欠揍地把话扔了回来。
底比斯。有些熟悉,但终究是陌生的名字。艾薇决定不和小孩多说了,她开始担心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是否属于这里,她需要找到一点点答案。她转身往房子下面走去,全然不理会那孩子在她身后喊,“喂,你去哪里?”
她又一次踏着石头走下去,结果一踏到沙子,又被烫了回来。
如果她属于这里,她应该会习惯这种热度吧,但是她确实被烫得不行。
背后只听到那个小孩大声地嘲笑自己,“细皮嫩肉的。你这样平常白天都怎么出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