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聚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上的信,久久没有抬头。在他面前,侍立着一个青衫的中年官员,躬着身站着,脸上充满了恭顺的笑意。
“这么说,刘知贤先生是怀朔派来的使者,定朔府的判官留守?”
听到孟聚问话,那官员把身子躬得更低了:“回大都督的话,卑职是应怀朔宇文都督之命前来参见大都督,听闻大都督喜纳小星,宇文都督表达衷心祝贺。。。”
“嘿,刘大人是太昌元年的进士吧?”
刘知贤一愣:“是,卑职是太昌元年的明经科三榜进士。”
孟聚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是进士出身,该知朝廷法度。朝廷什么时候任命了怀朔都督啊?我这个北疆大都督怎么毫不知情?”
看起来对孟聚的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刘知贤并不显得如何惊慌。他跪倒在地,诚恳地说:“大都督,且容卑职从头禀来。一年前,拓跋元帅突然率怀朔兵马南下。当时,怀朔镇中无将无兵,又逢北魔数度窥探,城中一日数惊,城中居民皆云要弃城南奔,定朔城竟是要不守而弃,十万边民眼看就要沦为胡虏了。
在此危急关头,宇文阁下毅然挺身而出,募集城中豪勇之士,出城勇战,击退了北魔。城中留守文武及士绅感佩宇文阁下勇悍,众议推举其出任怀朔都督一职。为安军心民意,宇文阁下不得不克难就任——边疆危境,事关十万边民安危,此乃事急从权,并非宇文都督有意冒犯大都督威严,盼大都督能怜悯数十万边民,宽恕此无意冒犯之罪。”
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动不动以天下苍生为念的。孟聚冷笑:“无意冒犯?很好,现在本座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宇文泰,擅任朝廷命官是大罪,我要他立即去都督尊号,然后前来东平向朝廷谢罪。告诉宇文泰,要以辖下生民安危为念,勿要触怒了朝廷。告诉他,一月内不至,朝廷必有雷霆震怒降之。”
刘知贤一愣,然后慌得连连磕头:“罪民恳求大都督宽宏!求大都督网开一面,怀朔众生苦矣危矣——”
孟聚却也不理他,端起了茶杯,旁边侍立的王九会意,喊道:“来人,送客人出去!”两名侍卫入内,把刘知贤架了出去。
赶走了使者,孟聚狠狠地喝了。茶,压抑住心头的怒气。他自觉不是心胸狭窄之辈。倘若宇文泰识趣点,先去了自己的官职,再上表谢罪,请求宽恕,表达效忠投靠之意,为了稳定怀朔战线,自己倒也不是不能留下他的。
但这厮实在太狂妄,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他派使者带封信过来说是恭贺自己喜纳小星,再说上几句说因为事起仓促,他就任怀朔都督未来得及向孟聚禀报,多有冒犯,还望大都督宽宏莫要见怪——看这信时候,孟聚很有种将使者推出去斩首的冲动。
宽宏你妹啊!当年谋害自己的梁子还没解呢,现在你宇文泰擅任怀朔都督,写封信跟自己说一声就算了事了?他把我这个北疆大都督看成什么了?这还不是挑衅,什么是挑衅?
还真以为自己没空收拾他了吗?
气冲冲地想了一阵,孟聚站起身,朝门口走去。知道孟聚要出去,王九识趣地跟在后面,帮孟聚披上了斗篷,又返身去拿了灯笼过来。
已是晚间了,天空灰蒙蒙的,眼看要下雪了,陵署沉寂无声,干枯的树木在远处显出凋零的枝条。迎面一阵寒风吹来,孟聚不由裹紧了外套。
主仆二人顺着道路前行,来到了陵署边上的一个小院子里。王九敲响了院子的门,过了一阵,有人把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传出了严厉的喝问声:“外面来的是谁?没有命令,严禁在此停留骚扰!”
“我是孟聚,开门。”
王九上前把孟聚的令牌在门前亮了下,用灯笼照着给里面看。马上,院子的门被打开了,两个穿着陵署军服的警卫迎了出来,向孟聚行礼:“不知镇督驾到,有失远迎。”
“无妨。文先生在里面可睡了吗?”
“启禀镇督,文先生还没睡下,他还在看书。”
“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孟某求见,不知先生现在可有空暇?”
一个陵署警卫应命跑步而去,另一名警卫领着孟聚一路进去,来到了一间平房前,一个披着长衫的中年书生已经站在门前恭候了。
看到孟聚只带了一个随从突然来访,那中年书生显得很是惊讶,他长揖到地:“如此飘雪寒夜,不知大都督大驾莅临,文某有失远迎了,还请大都督恕罪。”
孟聚很客气地拱手行礼:“文先生客气了。孟某深夜来访,叨扰先生休息了。”
“不碍的,外边冷,镇督还请入内喝杯茶吧。”
孟聚点头,从容踏步入内,房间的布置甚是简朴,一床一桌,桌上堆着一叠书纸墨、茶壶茶杯等杂物,昏黄的油灯在桌上泛着光,其他几乎再无杂物。
这位文先生,就是拓跋雄的幕僚文汉章。当日孟聚绑架拓跋雄的大公子时候,顺手把他也绑了回来。现在,孟聚是早回到东平了,拓跋襄大公子和几位将帅也被放回去了,孟聚唯独只留下文先生一人。
文先生给孟聚斟了一杯茶,接过了茶杯,孟聚打量四周,叹道:“下面人不会办事,地方简陋,着实怠慢先生了。我这就吩咐,明天让他们给先生换个好点的住处。”
“镇督言过了,文某俘虏之身,能有这样的容身之地,已是很不错了。何况,外面的弟兄待文某已经很宽松了,每日文某能出外散步两次,饭菜也很照顾文某的胃口,还帮着找来书籍纸墨让孟某打发闲逸时光。作为阶下之囚,能有这样的待遇,已是很满意了,文某不敢再奢望其他。”
孟聚淡淡一笑,文先生口口声声已经很满意了,但那浓重的怨气却是无法掩盖的。孟聚却装着听不出,自顾说:“有件事,孟某需得跟先生说的:拓跋襄大公子,我们数日前已经放回了。琢磨着时间,他现在该已经出朔州了,该到元帅的地盘上了。所以,先生就不必为他的安危担心了。”
文先生微笑道:“镇督一诺千金,果然是难得的信人。”
绕是孟聚脸皮奇厚,听到文先生的这句夸奖,他也禁不住俊脸飞红——自己前面与拓跋雄签订了停战协议,没两个月就撕毁协议南下助战,助战也罢了,自己又潜入拓跋雄的地盘搞煽动,拐走了边军的三个旅,还顺手绑走了拓跋雄的大儿子——现在,文先生睁着眼睛说瞎话称赞自己的信用,孟聚还真不知道对方是称赞还是打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