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姿住五楼,她心绪不宁地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兄妹三人坐车离开。
阿姨不知道她提前放学,还没准备午饭。
阿姨做饭的时候,她钻进房间,拿出纸笔来整理落下的功课,做学习计划表。
计划表做到一半,林静打电话来,说帮她找了一个家教老师,是北城大学的高材生,周末带人来和她见一面。
她应下来,计划表丢一边,吃完饭回学校。
陆千姿到学校时,大部分学生都回来了,开学第一天,大家基本还没有从放假的疯玩中回过神,操场上人声鼎沸。
教室里人寥寥无几,很安静,扬尘粒子浮动在明媚光线中。
在这样安静宁和的午后,她却收到了一个“惊喜”。
拿书时,一条蛇被带了出来。
栩栩如生的假蛇,触感真实到起鸡皮疙瘩,还没完全看清,假蛇就被她反手甩落在地。
陆千姿被吓得唇色发白,死命咬着唇才没让惊叫声从唇齿间泄露出来。
一张小卡片慢悠悠的飘落,有字的一面朝上:小惊喜,食用愉快,不用谢我。
汉字工整娟秀,典型的文科生笔迹,她知道是陈思。
好长时间都没缓过神,柏远从门外进来时,陆千姿依旧心有余悸,自然不可能有好脸色,冷着脸瞪了少年一眼。
柏远刚打完球,额发微湿,颈间泛着冷白的汗光,进教室后视线下意识地往陆千姿那边飘。
陆千姿已经低下了头。
女孩的面色比早上还要苍白。
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英语课,没讲新内容,2班根据上学期的期末成绩重新分配学习小组。
分在同一个小组的同学荣辱与共,进步有奖,退步有罚。
座位会依据学习小组的分配进行调整,同一小组的人坐一块儿。
陆千姿看到了2班上学期期末的成绩单,柏远的名字在第一个,明晃晃的,刺激眼球。
班主任有事要走,交代班长主持分组,纪律委员协助维持纪律。他一走,教室内就叽叽喳喳的炸开。
陆千姿正在专心听王琳跟她科普,突然发觉周遭气氛变了,一回头便看到柏远站在她身后。
后面的两个同学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气定神闲地把包放到她后面的空椅子上。
感知到她的视线,他垂眸。
陆千姿满脸疑惑地与他对视,王琳掩嘴激动道:“啊柏少爷跟我们一组!”
陆千姿呆住,忘了收回直剌剌的目光,像一副突然静止的画面,柏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光淡淡,唇角微动。
不少同学看向他们这边。
柏远旁边的男同学是他带过来的车尾生,笑嘻嘻地说:“你们俩发什么呆,赶紧跟组长问好啊。”
王琳红着脸笑起来,十分配合地说:“组长好。”
柏远下巴微抬算是回应。
陆千姿秀眉轻蹙,不情不愿地跟着重复一遍以后,干脆利落地扭回头,男生一头雾水地嗬了声。
柏远的东西有的是人帮忙搬,三分钟全搞定。
他靠着椅背,看了几眼不知道在纸上比划什么的陆千姿,用笔敲了敲桌面,说:“开小会。”
事儿真多。
陆千姿暗暗吐糟,但他是组长,她就算再不情愿,也得照办。
她放下笔,转过去。
他的眼睛会勾魂,她尽量避免和他眼神对视。他的腿太长,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她尽量把腿往后蜷。
柏远曲起食指,指节轻敲她面前的桌面,男生的手指白净修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千姿感觉他的声音里藏着零星笑意:“你上学期考多少?”
她声音很小:“532。”
遥城和北城高考总分都是750,考卷不是同一套,遥城的考卷更简单一点。上学期她考得很差,放在2班就是吊车尾。
在柏远面前,她心理负担更大,觉得更加难以启齿。
柏远把视线压低,看着陆千姿泛起一点血色的嘴唇,她诅丧又别扭的模样让他心情莫名大好。
他发现自己就喜欢看她这副明明不情愿却又不得不乖乖回答的样子。
柏远的新同桌说:“比我高。”
王琳拍拍陆千姿的肩膀,安慰道:“不怕,咱们一起努力,后来居上。”
柏远喜欢上了逗陆千姿的感觉,接着问:“语数外,物化生,都几分?”
陆千姿一一说了,省得麻烦,把他没问的其他方面一并说完。
时间过的很快,她刚讲完,放学铃便响了起来。
就此散会。
她和王琳转了回去。
陆千姿收拾书桌时,假蛇露出尾巴,柏远短瞥一眼,没说什么。
学习小组其实起不到多大的作用,组长没理由放下自己的学业,去不留余力地帮助组员。
柏远是一个很佛系的组长,奖励对他来说没有诱惑力,有这个“雷锋时间”不如和陈启和朋友多打两场篮球。
柏远的佛系正中陆千姿下怀,她乐得自在,努力学着拿他当空气,两天后,她已经初步习惯柏远坐在她身后。
周三开始,课渐渐上起来了,陆千姿和班上的同学慢慢熟悉起来,也渐渐融入到新班级里。
周六上午,林静带着家教上门,家教老师是北城大学物理系特等奖学金的得主,是一个智商爆棚的女学霸。
和陆千姿见过面,大概了解情况后,家教就回去了,约好周日正式开始补课。
阿姨请假了,林静煲了汤带过来,给陆千姿盛了一碗。
陆千姿边喝汤边偷偷打量着林静,妈妈生得貌美,爸爸精心呵护她十八年,从不让她做重活,她的手细嫩的宛若一个少女。嫁入豪门之后精心打扮,华丽的衣服首饰衬得她愈发美艳。
她一面替妈妈感到高兴,一面又替自己感到难过。
见女儿发呆,林静帮她揽起滑落的碎头发,温柔地询问她在学校里的情况。
不管林静问什么,陆千姿都说好,她把所有的委屈都闷在心里。
不是不愿意说,而是知道说了也没有意义。
她对林静让她进三中的做法耿耿于怀,它像一根刺戳在她心口上,拿不出来,就永远也好不了。
林静问到一半就问不下去了,她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才问:“还生妈妈气呢?”
陆千姿喉头一哽,差点被汤呛到。眼泪忍不住,她假装被呛,咳嗽几声后,用指尖揩了揩眼角的湿气,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有了钱才能给你提供更好的生活,他答应帮你办北城户口……”
“我知道了。”陆千姿打断了林静的话。
这一周,陈思给她制造了四个“惊喜”,她都开始学着免疫了。他们兄妹俩在家肯定更加肆无忌惮地找妈妈的不痛快,她知道妈妈在陈家不会过得比自己好。
林静没留下来吃晚饭,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走之前把提前买好的笛子拿给陆千姿:“今年的生日礼物,姑娘,十七岁快乐。”
陆千姿接过来,轻声说谢谢,然后低眉顺眼地送林静出门。
林静在门口抱了抱陆千姿。
陆千姿鼻子瞬间酸了。林静离开,她走到窗边,目送着黑色豪车驶离小区,然后消失不见。
她握紧了手中的笛子。
这个生日礼物真可笑。
她要的不过是妈妈像从前那样,陪在她身边,督促她学习,给她煲美味的汤,偶尔一起共枕而眠。
这个生日,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妈妈。
妈妈明明什么都清楚,却不愿意满足她这个卑微而又渺小的心愿。
陆千姿没胃口吃饭,学习累了,便出去散步。夜幕笼罩,霓虹灯光怪陆离,她没有归所,宛如一只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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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陈思的“惊喜”不再出现,陆千姿想,陈思一定是厌倦了这个游戏。
她决定好好学习。
上课学,下课还学,学累了就趴在桌子上休息几分钟,和班上除了柏远以外的前几名一样,提前进入高三冲刺阶段。
体育课,她不去玩,站在树荫下发发呆,背背单词,或者看看同学们打篮球。
2班和4班打友谊赛,两个班的女生都在给柏远送水递毛巾,男生们很眼红。
中场休息,柏远看到远离人群的陆千姿,她体型娇小,运动裤下好似藏着两根笔直的竹竿。
她这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白瞎了那身美人骨。
他觉得可惜,下课去超市随手拿了一瓶酸奶。进口的,陈思很喜欢喝。
操场和教学楼之间有一小片湖光山色,陆千姿踩着蜿蜒的鹅卵石小路孤身一人返回教室,被柏远堵在半路。
少年个子很高,她仰头看他都艰难,刚想问他干什么,一瓶酸奶便被他硬塞进手中。
她一种“你有毛病还病得不轻”的眼神看着他。
柏远浑不在意,懒懒散散地说:“不能扔,否则以后当着所有人的面送你。”
陆千姿就当撞了鬼,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几大口喝完,拿着空瓶子先走了。
柏远以此为乐,并且乐此不疲。后来陈思喜欢的小零食,他都会记下来。
有些东西热量高,陈思不敢放开吃,他就多准备一点,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拿给陆千姿。每次变着花样威胁她,监督着她吃的一点不剩。
拿的次数多了,难免被同学撞到。
这事很快传遍三中,比之前柏远换座位的消息传得更快。
大家都说柏少爷对新同学不一般。这给陆千姿招惹来无数的目光和敌意。
不止本校。
其他学校的纨绔公子哥也听闻风声,认识柏远的,朋友类的,过来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吸引柏少的青睐;敌人类的,过来堵她、骚扰她。
陆千姿被这些人烦得不行。
女生更多。楚梦璇第一个看不惯她,一次放学带着三个姐妹跟着陆千姿上了公交车,一路跟随到小区。
陆千姿被堵在楼外墙角,四个同龄的女孩子围着她,楚梦璇推她,用了狠劲。
她的脊背撞上硬邦邦的墙,撞得闷疼。
楚梦璇趾高气昂地威胁:“离柏远远一点,不要白日做梦。”
陆千姿瞪回去,明嘲暗讽:“他连你都不喜欢,你未免太瞧得起我。”
这句话戳到楚梦璇痛脚,她又羞又恼,冷哼一声:“知道就好。”
又丢了几句警告的话,楚梦璇带着人离开,陆千姿肩膀一塌,伪装全卸下,蹲在墙角红了眼眶。
她终于知道柏远送她东西的用意。
也知道了他的恶趣味。
她生了好大一通气。第二天柏远拿来的东西,被她丢进了垃圾桶。
柏远莫名其妙地受了她的怒意,感觉自己的威严被人打碎践踏,冷声质问她发什么神经。
陆千姿瞪着他,眼里冒着小火苗:“柏少爷真是厉害,不费吹灰之力目的就达到了。我不欠你的,拜托您以后离我远一点。”
女孩的表情和言语激怒了柏远。他气急反笑,舌尖用力顶了下腮,转身往学校超市去。
临上课时,柏远拎着一大袋零食走进教室,当着全班人的面,冷着脸砸在陆千姿书桌上,声音又冷又沉:“你再扔一个试试。”
全班人寂静下来,大气不敢出一个,气氛诡异,铃声拯救了他们。
陆千姿差点被气哭,眼底已经有泪花在闪烁,老师来的很快。她倔强地把泪憋回去,把零食放到书桌下,深吸了几口气后,翻开了课本。
看到陆千姿眼泪那一瞬,柏远就开始后悔了。
少年一整节课都沉着张俊脸,眉头紧锁,紧紧盯着陆千姿毛茸茸的小脑袋,气压低到令人窒息,周围三排同学不敢出声。
下课后,陆千姿没管那堆零食。她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再下一节课,放学,她书包都没拿,直接走了。
2班下午发生的事又很快在高二年级学生中传开。陈启和陈思闻声赶来,看到那堆零食和柏远黑气沉沉的脸,惊滞了。
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柏远突然起身。他动作大,带动椅子往后移。凳腿儿摩擦地板发出一串让人心惊的声响,如同少年此刻的眼神。
柏远呼朋唤友,一帮人舍命陪君子,热烈响应,声势浩大地去会所野嗨。
外校的几个朋友随后赶到,知情人说起陆千姿被楚梦璇带人围堵的事,言语间带着几分对陆千姿的同情。
柏远淡然地丢下两张牌,等朋友说完,才说:“楚梦璇为什么这么做,陆千姿惹到她了?”
朋友微愣两秒,柏远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你不知道为什么?”
柏远看着他:“不知道。”
朋友见他真不知情,便说:“听人说,楚梦璇以为你对陆千姿有意思。”
柏远轻嗤:“蠢货。”
不知道骂的是谁。
有人跟牌,他打下一对K。他手里已经没牌了。他讽刺道:“她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对陆千姿有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
难道不是吗?没有意思的话,您为什么天天送人家东西?
知情人更懵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还是2班一个男生救场:“远哥牌完了,你们麻利点喝。”
输的人喝一杯可乐。
陈启是其中之一,他喝完,以为柏远是想借楚梦璇的手教训陆千姿那丫头,喜笑颜开地拍马屁:“还是哥段位高。”
这话一下点醒了柏远。
他冷瞥了陈启一眼,陈启浑然不觉,陈思忙抬手往亲哥后脑勺上招呼了一巴掌,陈启惨叫一声,转过头来才发现柏远脸色不太好。
陈启摸着后脑勺问:“哥,你怎么了?”
陈思无语地看着亲哥:“闭嘴吧你。”
柏远未置一词,沉默片刻,在一众人的注视下起了身,往包间外走,陈启旁边的男生吼了一嗓子:“哪儿去啊,远哥?”
柏远朝身后摆摆手,给包间内近十人留下一道挺拔而破碎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