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宴

作者:墨武



    “是你?”脱欢冷漠道,眼中杀机尽起。

    孔承仁有些慌乱,陡然明白脱欢在问什么,忍不住策马退后两步,摇头道:“不是!”

    砰的声响,朱高煦落马,砸起了雪花如血,明军阵营立即无声,可那沉静中,却不知包含了多少杀意。

    明军阵营中,有一人几乎和朱高煦同时纵马而出,那马极快——快逾电闪,可就算如斯快马,显然也追不回逝去的流年。

    那人只差一步赶到,在朱高煦才摔在地上时,伸手提起了朱高煦,扔回到疾驰的马上。他动作是如此地刚健,可出手扔出朱高煦时,又如放花瓶般轻盈小心。

    明军又有两骑只差数步赶到,挟住了朱高煦。

    无论朱高煦是死是活,无论朱高煦叛变与否,天子早有命令,朱高煦还是汉王,他们必须要救。

    救起朱高煦的那人,催马却不回转,只是掌一拍,那马儿就箭一般地向脱欢冲去。

    瓦剌军大叫。他们方才射箭时心已不齐,只因为毕竟没有听到脱欢的命令,可这刻见那人只身单骑,居然如此胆大包天,视他们于无物,立即上前护卫脱欢。

    早有羽箭如飞蝗射出,那人所骑之马蓦地就中了数十箭,哀嘶倒地。可那人却早如苍鹰般纵起,抢在利箭射到前扑出。

    箭落身后,人在军前。

    那人刹那间避开一轮羽箭,离脱欢不过数丈之遥。有数名瓦剌勇士呼喝声中,眼见长箭莫及,立即弃弓催马,双人长枪劲刺,一人马鞭抽来。

    长枪、马鞭,倏然击在了那人的身上。

    瓦剌军不等欢呼,蓦地发现,长枪、马鞭击中的不过是个幻象。

    那人陡然飞纵,竟从那三人之间尺许的空隙挤了过去,那一刻,所有人看那人时都有一种错觉——只感觉那人像雾又像水。

    若非是雾,如何会有这样朦胧的身影?若非是水,如何能有这般克刚之韧性?

    豹头一直护在脱欢的身边,见状一声吼,纵马踏来,他这一踏,实在抓住了白驹过隙的一霎,算准那人将将前来,新力未生,旧力已尽。

    他那一踏,看似寻常,但有踏破贺兰山的气魄。

    那人果然避无可避,却只是一挥手,众人惊诧莫名,然后就看到一个奇景。马儿悲嘶、豹头怒吼,连人带马,似乎都禁不住那人的轻轻挥手,横摔出去,落在尘埃。

    那人随手摔飞人马,云彩般升起,沉雷般击下,落在脱欢马鞍之上。在脱欢举刀未劈之际,就顺手取过那雪亮的刀,轻轻地架在脱欢的脖子上道:“脱欢,你败了。”

    瓦剌军停像被施了定身法,呆若木鸡却又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不信他孤身一人就能破了瓦剌军的数层保护,举重若轻地擒住脱欢。

    脱欢只感觉手一麻,刀已去,还有些可笑地举着手,身形很是僵硬。他只感觉到刀锋冰冷,迫得他汗毛都要竖起。

    可他心更冷,他看到了明军的动静——明军根本没有任何动静,只是静静立在那里。

    明军根本未动,因为他们相信出手的这个人一出手,就一定能擒住脱欢。

    用弓用强,擒贼擒王。事到如今,厮杀无益,只要能擒住脱欢,一切可定。明军就用大明最强的一个人擒住了瓦剌的王。

    那是个平凡的人,衣袂飘飘,甚至不着甲衣,可他坐在马鞍上,却凝如山岳。那是个平凡的人,颌下无须,看起来有几分苍老,但方才飞身一展,简直比苍鹰还要雄健。

    那不是个平凡的人,因为他当年纵横天下,笑傲四海,一生未曾有过一败。就是当年,他只身入宫,亦面对千军万马,轻易擒下了锡兰的国主。

    千军斩将擒王,对他来说,如闲庭信步般等闲寻常。

    脱欢未见过那人,但已猜到那人是谁,声音干涩,感觉声音简直不再属于自己,“郑和?”

    是郑和,只有郑和才有这般惊人的身手;只有郑和,才能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平淡若雪;也只有郑和,才能布下这等惊天的计划……

    那人微笑,笑容中却带着难言的落寞,他只回了两个字:“是我。”

    脱欢目光空洞地望过去,两军虽然还未厮杀,但结局已定,他败了——败的似乎连命都要送进去,可他还是败的心有不甘。

    他想不通为何会败。但他没有问,他只是望着地上的一滩血,那血蔓延开去,点点滴滴,如同梅花盛开。

    血是朱高煦的血,血水沿着草原洒过去,形成了一条路。

    末路。

    他和朱高煦的末路。

    想到这里的时候,脱欢轻轻地叹了口气,望着远方不知生死的朱高煦,用近乎没有感情的声调道:“朱棣也来了吧?死之前我想见见他。”

    郑和远远望着伏在马上、不知生死的朱高煦,轻叹口气,道:“圣上也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