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宴

作者:墨武



    游丝未断,游丝如蛇。可就算是蛇,也被张定边夹住了七寸。

    张定边夹住了那游丝,心中凛然,才发现那游丝不过是寻常马蔺叶丝——坚韧、柔软。

    这个秋长风竟将马蔺叶使得出神入化,有如刀剑,这究竟是种什么本事?

    张定边并不知道,当初秋长风就是用这马蔺叶割伤了藏地九陷的脚踝,进而破了藏地九陷的九地之陷大法。

    张定边至刚,秋长风以柔相对。张定边拍住了游丝,可困住了双手。这世上本来如此,你自以为对一些事情掌控其中,却没意识到反被事情束缚住手脚。

    这时飞星终到,不过转念之间。

    张定边就要松手,可游丝陡然化作飞环,层层绕在张定边的手腕之上,如情人般的缠绵。

    又是一声霹雳炸裂,马蔺全断,秋长风色变,张定边空中陀螺般地急旋。

    张定边乃天下第一英雄,岂是区区马蔺能够束缚?

    漫天飞星尽数击在张定边的袈裟上,远远望去,只见到袈裟飞旋,如仙人舞天,戏弄繁星点点,煞是惊艳。

    群星飞散后,张定边没入了黑暗之中,秋长风也消失不见。

    这时燕勒骑才冲到了大殿之外。

    卫铁衣嗄声道:“先保护上师。”

    众人这才惊凛止步,知道要杀张定边固然重要,可是保护姚广孝更是重中之重。先不说他们能不能追上张定边,就算追上又能如何?

    一想到方才惊天动地的一战,看到殿中的尸体狼藉,那些燕勒骑虽是剽悍,可脸色早变。

    卫铁衣突然想起什么,心头一颤,转目望过去,只见到云梦公主惊得脸色青白,但总算安然无恙,这才叹口气。突然间一颗心沉了下去,因为他发现,叶欢不在殿中。

    方才殿中打得天翻地覆,那个神秘的叶欢不知何时,悄然消失不见。

    大雨滂沱,惊雷动天。

    霹雳一个接着一个划下,耀亮了金山。巍峨的金山在这惊电之下,没了白日的秀丽幽绝,反倒有种嶙峋森冷的狰狞之意。

    一道人影沿山路急奔,如同猛虎纵跃山川般的矫健刚劲,虽有大雨、寒风、雷电、陡崖,但阻不住他坚毅的步伐。

    又是一道电闪。

    那人终于止步,立足在一株大树之下。那人白眉白须,袈裟破烂,手臂上的袈裟有处划破,袈裟上有点血色,但血迹早被瓢泼的大雨洗淡。

    那人正是张定边。

    看了手臂一眼,张定边眼中突然露出落寞萧索之意。他败卫铁衣,冲出燕勒骑的包围,几乎毙了姚广孝,就算叶雨荷、秋长风都拦他不住,看起来,他雄风依旧,嚣张依旧。

    可他知道,他老了。

    他雄心还在,但他已是近百的老人。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命。他活到近百,竟然还不认命,还有疑惑。他不服,他真的不服,当年他输得不服。

    红颜迟暮,英雄末路的心境,谁能体会?

    因此他知道有机会再次改写命运的时候,他忍不住地心动,忍不住地出手。多年的压抑,一朝喷薄,他虽近百,但还想一试,试试那昔日睥睨天下的第一英雄,是否还能借金龙诀扭转乾坤!

    雷动。

    张定边缓缓扭头,望向身后暗处,嘴角带分涩然的笑,“不想老夫多年未出,还能认识你这种人杰。”

    电闪。

    一人站在滂沱的雨中,脸色苍白如初,神色从容依旧,那人正是大明锦衣卫——秋长风。

    张定边一阵急行,仍旧没有甩脱秋长风。他和秋长风交手一招,以他的本事,居然还受了伤!

    他虽用袈裟回旋之力崩飞断刃碎片,终究未能尽数避开。袈裟烂,他的手臂亦被一片碎片划伤。

    秋长风望着张定边,眼中含义千万,有敬佩、有感慨、有不解、有决绝。

    他敬佩张定边的武功,他感慨张定边的执著,他不解张定边的坚持,可无论如何,上师有令,张定边谋反,他就要决绝的将张定边绳之以法,因为他是锦衣卫——代表大明铁血法纪的锦衣卫!

    “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秋长风终于开口道。

    张定边怔了下,根本没有想到这时候,秋长风竟会说出这句话。他突然笑了,大雨中,笑得沧桑萧瑟,笑得几乎流出了眼泪。

    雨亦如泪,泪如血。

    不知许久,张定边终于止住了笑,望着秋长风道:“还来得及,真的来得及?”

    秋长风默然,他明白了张定边的用意。

    张定边任凭雨水如泪的滑落,喃喃道:“是的,我知道,我若收手,姚广孝不见得要我死,他可能还会让我留在金山寺,以显宽宏大量。我能活下去,再活个一百岁也说不定。”

    嘴角带分哂然的笑,缓缓望向秋长风道:“可那有什么意义?就如这棵树一样,就算活了千年,又有什么意义?”

    他望着身边的那棵大树,满是嘲讽之意。

    树合拢可抱,端是有些年岁,可树已显枯相,叶子萧索干黄,远黄得比深秋的林木要快,看起来也近迟暮。

    有志不怕年高,无志空活百岁。

    活着的意义当然不是看你活了多少岁,而是看你做了什么。人的一生,只要有片刻的灿烂,为人铭记,千古流芳,远比那腐朽浑噩的过了多年要有意义。

    秋长风忍不住叹息道:“你可知,金龙诀若出,这天下又会大乱。百姓日苦,试问你于心何忍?”

    张定边淡淡道:“天下迟早会乱,朝代更迭亦是在所难免。该死的就死,该改的就改,此乃天道循环罢了。既然当年朱元璋可以改变命运,为何老夫就不能?”

    秋长风目光一冷,“如今四海升平,天下安乐,你此举不是天道,而是逆天行事。”

    张定边抚摸着树干,树干上有道伤疤,就如他脸上的伤疤般,满是斑驳沧桑,“顺天、逆天,不过是迂夫之见罢了,历来都是成王败寇,老夫若能成事,后人只会说大明是叔抢侄位,暴戾残逆,腐朽该亡,老夫顺天行事,你说对也不对?”

    秋长风叹口气道:“看来你要一意孤行了?”

    张定边还在摸着那大树的伤疤,那伤疤有两尺之长,不知是因何留下。他看着大树,哂然道:“老夫一意孤行,看来你要替天行道了?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他一拳捶在大树之上,“砰”的声响,目光中陡然有光芒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