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秋长风目光闪烁道:“你莫要忘了,我一直在顺天府。”
叶雨荷秋波中似乎有了层蒙蒙雾气,突然道:“塔亭将雪了吧?”她好像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这一句,可持桨的手竟然如握剑般的凝重。
许久,不闻有声,叶雨荷扭过头去,见秋长风只是望着前方,并不言语。那阳光落下,水波粼粼,晃在秋长风的身躯上,伟岸中带分恍惚。
叶雨荷双眸中竟带分热切,望着秋长风道:“你去过塔亭吗?”
秋长风似被水光所耀,眨眨眼,半晌才道:“塔亭,在哪里?这会就下雪了?”
叶雨荷本是略带感情的双眸中突然又现出了冷——极北的冷,可就算那种冷,也掩盖不住她眼中的失落之意。就算是姚三思,都看出了叶雨荷的失落,可他不解叶雨荷为何失落?
塔亭?将雪?
这个本来一直冷漠平静的浙江捕头,为何今日突然对秋长风说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秋长风似乎也在琢磨着叶雨荷的用意,皱眉道:“塔亭?”
“塔亭在奴儿干都司,黑龙江入海口的附近。”一人突然道。
叶雨荷一凛,扭头看去,见到说话的人竟是姚广孝,不由略有讶然。她显然没有想到过,姚广孝竟然也知道塔亭,这天底下,好像没有这个黑衣宰相不知道的事情。
姚广孝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却又什么都听在耳中。望着渐近的金山,姚广孝缓缓道:“天子为防北疆边患,这才设的奴儿干都司……”他看似神思幽幽,又陷入往事如烟中。
原来朱棣“靖难”后,夺取南京,却不喜南京,在永乐四年就开始营建北京,一直为迁都做着准备。
别人都以为朱棣是忌讳南京之地,这才想要选址北京,只有姚广孝才知道朱棣用意深远。朱棣久在边陲,知道北疆边患频频,迁都北京却是想钳制北方铁骑、为大明江山安危着想。
朱棣在永乐七年,为了抑制鞑靼和瓦剌,更在北京之北建奴儿干都司,主要管辖如今的黑龙江、乌苏里江、松花江和库页岛等地,更加环卫北京的安全。
若非朱棣深思远虑,执意要迁都北京,暂时遏制住北疆的隐患,大明如何能有今日的太平生活?
叶雨荷却没有想那么远,见姚广孝提及朱棣,扭过头去,似乎不再想谈论这个话题。
姚广孝突然又道:“塔亭很冷,很冷很冷。”他身子微颤,像是想到了一件事情,突然道:“记得当年解缙的家人,都被流放到了那里。不知道……现在还有活的没有。”
叶雨荷身子微震,那一刻,脸突然变得若塔亭外飘雪一样的白。
紧接着,船身一震。叶雨荷霍然站起,五指就要摸到剑柄,就听到秋长风轻淡道:“船靠岸了。”
叶雨荷见到秋长风平静的面容,终于轻吁了一口气,抢先跳到了岸边。望了秋长风一眼,一时无言。
她在那夜,听秋长风念及诗词的时候,蓦然怀疑曾经见过秋长风。她言语试探,却大失所望,同时忍不住想:“我实在是鬼迷心窍,秋长风是个锦衣卫,怎能会是当年救我的那个人?他根本连塔亭都不知道!”当年她在塔亭遇到个极大的危机,生死一瞬,一人突出救了她,让她一直困惑至今。可转念又想:“他若非当年救我的人,那晚怎么刚好说出了那首词,真的是巧合吗?他心机深沉,莫非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塔亭?可他若是救我的人,他和我本素不相识,当年为何要冒险救我?”
叶雨荷正困惑间,江中有几艘小舟先后靠岸,云梦公主亡羊补牢,终于及时赶到。
姚广孝不等云梦上岸,已向山上行去。
金山历来是游历圣地,名胜古迹俯拾皆是。
不说楞伽台、观音阁、仙人洞,只说那南北半山耸立的双塔,就有气势凌云、鸟瞰江天之气魄。
那双塔本是宋哲宗元符末年宰相曾布所建,一名“荐慈塔”,一曰“荐寿塔”。
姚广孝到了金山后,并不去塔中,只是循山路而上,很快到了楼阁沉沉的金山寺大殿前。
这时金山尚有不少游客,可见到姚广孝等人的气势,不由纷纷退让离去。卫铁衣示意手下留意可疑人物,确保姚广孝安全,自己跟在姚广孝附近,留意周围的动静。
见姚广孝直奔大殿,秋长风不由暗想,上师前来,当然是为了破解《日月歌》最后两句的谜团。那两句说的是,“金山留偈再现时,黑道离魂海纷争。”这究竟什么意思,金山留偈到底在哪里,难道说就是在金山寺的大殿之内吗?
众人才入大殿,就是一愣。寺庙大殿气势恢弘,香烟缭绕,前方有佛像威严,倒是颇具气势。可众人一到殿中,看的均不是殿中佛像,而是那佛像后的一面墙。
那面墙上有着一幅画,只一幅画。
十数丈的殿墙上,只画着一幅巨大的图画。
本来寺庙之中,墙上有佛像绘制并不出奇,可那幅画画的却非飞天仙女、佛像神魔,而是山水。
金碧辉煌、气势恢弘的一幅山水图——万里江山。
画中有云有天,有峰有江,极为的波澜壮阔。
这寺庙中怎么会有一幅山水图?云梦公主大是奇怪,错愕不解。她从未到过这里,不由向卫铁衣、叶雨荷二人望去,二人明白云梦的心意,都是摇头,显然也不明白这幅画的来历。
秋长风跟随入殿,目光投在山水画中,微有错愕。当初在庆寿寺时,虽说他自谦对书画并不精通,但那不过是谦辞罢了。实际上他对书画方面的鉴赏能力,绝不输于习兰亭。
他一眼望去,就看出那幅画是黄派画法,亦是说——这幅画的画法技巧和庆寿寺中,姚广孝画的那幅火鹤图是同一笔法。
秋长风一眼看出这个问题,心中诧异,忍不住心神飞驰。
当初姚广孝要从朝廷中挑一人去执行任务,用自己画的一幅火鹤考验秋长风等人的鉴别能力,那时秋长风就觉得姚广孝所行之事绝不会无的放矢,今日再见这幅画,有些恍然。难道说当初姚广孝选用那幅画的时候,就早想到会带所选之人来看金山的这幅画?
一想到这里,秋长风心中凛然,只感觉所有的事情如同一张大网,越收越紧。他渐渐触摸到关键所在,但那关键是什么,凭他的头脑,一时间仍无法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