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

作者:寐语者



    她生下来的时候,正好细雨潇潇,天地之间,清新如洗。

    我并不在意這双儿女是否龙章凤姿,只求他们一生平安喜乐,清净宁和。

    斜雨潇潇,洗净世间万物。女儿的乳名,就叫潇潇罢。

    我的儿子,我希望他不仅仅有其父的英武,更有一颗明净的心,不必再像他的父母一般,沾染满手血腥……他的乳名,便是“澈”,澄净清澈如世外之泉。

    一晃半月过去。

    生命如此神奇,如此不可思议。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看着他们一天天变化成长,时常让我怔怔不能相信——置身于无休止的战祸、倾轧、恩怨,唯有看着這一双儿女,才觉得世间犹存美好,犹有希望。

    宗亲朝臣送来的贺仪堆积如山,奇珍异宝,满目琳琅。

    内侍单独入见,奉上一只平常的紫檀木匣,那是子澹的贺仪。

    看似寻常的木匣,托在手中,只觉重逾千钧。匣中水色素缎上,静静托着一副紫金嵌玉缠臂环。

    我怔怔望了這双金环,心口一寸寸揪起,郁郁的疼痛泅散,化也化不开。

    缠臂金环的旧俗,相传是在女孩儿诞生时便要绕在臂上的,直到婚嫁之日,方可由夫婿取下,以此寄寓守护、圆满之意。

    旧盟犹记,前缘已毁,谁也没能守护住最初的圆满。

    枉有缠臂金,碧玉环,也不过是平添一分讽刺罢了。

    罢了,到了這一步,讥诮也好,怨恨也罢,终归都是我欠你的。

    十月初九,捷报飞马传来,豫章王收复宁朔,大破南突厥于禾田,克王城,斩杀叛将唐竞于城下。

    越三日,城破,斛律王弃国北去,奔逃漠北。城中王族未及出逃者,尽斩于市。

    豫章王大宴众将于王庭,受突厥彝器、浑仪、土圭之属,班赐将帅,犒封三军。

    上至朝堂,下达市井,无不欢腾振奋。

    豫章王的辉煌战绩,于国于民于史于天下,意味着安定、强盛、骄傲和荣耀。

    而這一切,对于我,只是远行的离人终将归来。

    薄薄一纸家书随着捷报一起传回。

    顾不得阿越还在跟前,我颤着手抽出薄薄一纸素笺,竟是未展信,泪先流。

    不敢纵容相思,唯恐被离愁动摇了刚强。

    却在展开家书的這一刻,瓦解了所有的防御。

    這是,他自烽火连天的边关,千里迢迢送回的家书。

    墨痕里,字句间,笔笔银钩铁划,征尘扑面。

    恍惚间,似到了无定河边,赫连台下。榆关归路漫漫,将军横刀纵马,踏遍寒霜,独对孤月羌笛。纵然铁血半生,终不免离恨柔肠。几回梦渡关山,见娇妻佳儿,相思蚀骨透,更甚刀斧。几回笑,几回泪,薄薄一纸素笺,字字看来,寸寸心碎。

    我笑着仰起头,只怕眼泪落下,泅湿了墨迹。

    “王妃……”阿越忐忑唤我,惴惴守在一旁,不敢贸然探问。

    “王爷给世子和郡主取了名,男名允朔,女名允宁。”我仍是笑。

    “啊”,阿越恍然,“這是,永铭收复宁朔之意罢!”

    我微笑点头,复又摇头。

    允,即是允诺、允誓;宁朔,更是我们真正初相遇的地方。

    相遇、相许、相守,這一路走来,风雨曲折,个中甘苦,何足为外人道。

    “這可好极了”,玉岫喜孜孜笑道,“王爷几时班师回朝?”

    我低头,微笑不语,一点点叠好素笺,缓缓放回锦匣,“王爷説……”

    甫一开口便哽住,分明努力笑着,眼泪却落下。

    我深吸一口气,望向遥远的北方天际,“王爷决意趁胜追击,挥师北进,踏平南北突厥。”

    未收天子地,不拟望故乡。

    唐竞死了,叛军灭了,這场战争却远远没有结束。

    我的夫君,没有急于千里返家,没有为了早些与妻儿团聚而班师,而是继续北进,开疆拓土,踏平胡虏,去实现他的宏图霸业,一偿毕生心愿。

    這便是我的夫君。

    他属于铁血疆场,属于万里江山,唯独不属于闺阁。

    十月十二,群臣上表,以豫章王高勋广德,请赐九锡之命。

    礼有九锡: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则,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七曰弓矢,八曰铁钺,九曰柜鬯。自周朝以来,九锡之赐,已是天子嘉赏的极致,意味着禅让之兆。

    历代权臣,一旦身受九锡之命,自是天命不远。

    子澹禅位,只在早晚。待萧綦班师之日,亦是天下易主之时。

    十月十五,朝廷颁诏,赐豫章王天子旌旗,驾六马,备五时副车,置旄头云罕,乐舞八佾。

    册封豫章王长子澈为延朔郡王,女为延宁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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