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儿回头,恨恨盯着我,“阿妩姐姐,听説你有了身孕,倩儿还没来得及跟你道喜,你千万保重身体,千万别有闪失,否则就是一尸两……”
她最后一个“命”字尚未出口,被徐姑姑抬手一记耳光重重掴上,打得她直往后跌去。
“倩儿!”婶母尖叫,奋力扑到她身边,还未触到她衣角,即被两名嬷嬷拽回。
婶母终于歇斯底里,“你们害死我一个儿子,又来害我女儿,迟早你们满门都会遭报应!”
“带下去。”我无动于衷地听婶母一路叫骂,与倩儿一起被拖了出去。
胡皇后坐在一旁,低头沉默,脸色苍白,似乎犹未从震骇中回缓过来。
倩儿之罪可轻可重,凭了萧綦的权势,就算我要强压下来,也无人敢当面置喙。
然而我对婶母和倩儿的惩处之严酷,震慑了所有等着看戏的人,在众人来不及非议之前,就已生生扼住了他们的口。
哥哥与萧綦商议和亲之事直到傍晚,便留在府中用膳。
席间正説笑间,阿越匆匆进来,禀报江夏王府总管有急事求见。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能追到這里来。”哥哥沉下脸,大为不悦,這几日他为着朱颜之事已经甚为烦心。
我心头掠过一抹莫名的不祥,正欲劝慰他,却见那总管奔了进来,连礼数也未行得周全,便跪倒在地,面色如土,“禀王爷,府中出事了。”
“又闹什么?”哥哥头也不抬,重重搁了银箸,端起酒杯。
“朱夫人自尽了。”
一声清脆裂响,玉杯从哥哥手中滑脱,跌个粉碎。
朱颜一向是哥哥最喜欢的侍妾,即便犯下這样的过错,哥哥也不曾严责,只是将她禁足,令她闭门思过,一连数日不曾理会。
谁也想不到,性烈如火的朱颜不堪哥哥的冷落,也承受不了府中其他姬妾的嘲讽,竟然悬梁自尽。而挑唆众姬妾落井下石,对朱颜恶言相激的人,正是与她一同入府,感情笃深的姐妹——碧色。哥哥只看得到平日里姹紫嫣红,各逞风流,背后里争宠算计的一面却藏在花团锦绣之下,唯独他一人看不见而已。
朱颜之死,以及众姬争宠背后的残酷,令哥哥心灰意冷。昔年嫂嫂的死,已令他自责至今,如今他越发认定自己命中带煞,凡是他身边的女人都难逃凄凉结局。
朱颜殓葬三日之后,哥哥将府中没有子女的姬妾尽数遣出,厚赐金银还乡。
哥哥是真正怜香惜玉之人,即便狠毒如碧色,也不忍处死,只将她逐出了府去。
他説天下女子皆是可怜人,這句话由哥哥口中説出,不知道是顿悟,还是无奈。
我陪着哥哥,看着他亲手封闭了漱玉别馆。昔日无限风流,都被关在那扇沉沉大门背后,落锁尘封。
他孑然转身,依旧白衣如雪,鸦鬓玉冠,犹带几分不羁,眼底却掩不去那淡淡落寞。
“我们回去罢。”我如幼时一般偎在他身边,牵了他的手。他垂首看我,目光温暖。
徐姑姑深恨婶母母女,认定一切是非都是她们弄鬼,若不是她们也不会害得哥哥伤心若此。
她陪着我沿紫萝小径徐步行来,一路念叨着我太过心软,应该直接将王倩赐死,永绝后患。
许久不曾见她如此大动肝火,毕竟哥哥也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紫藤枝条从头顶垂落,粉紫花朵累累,蕊丝轻颤。
我叹了口气,将双手伸出,纤长指尖苍白得没有血色,“這双手已染过血腥无数,我只希望永不沾染到亲人的血。”
徐姑姑目光震动,长叹了一声,仍迟疑道,“老奴只担心往后留下祸患。”
我笑了笑,心中无尽萧索,“所谓后患,不过是自己的胆怯……爱憎福祸,都在我自己手里,轮不到旁人来左右。”
挑选为和亲公主的宗室女儿名录,我反反复复看了数遍,都挑不出一个合意的人。但凡有些声望势力的世家,都舍不得让女儿远嫁异邦,能报上来的人选,都是些没落门庭的女子。我不需要這个女子如何美貌聪慧,但求她忠贞可靠,务必效忠家国,效忠萧綦。
一筹莫展之中,顾采薇却突然登门求见。我也许久没见着她了,那日一别,倒不知她现今如何。
這女孩儿不是轻易求人的性子,今日突然登门,大概又是因为哥哥。
阿越照我吩咐,带了她径直来书斋见我。今日天色阴沉,我懒得动弹,只在书斋闲坐,翻看些古旧的曲谱。
垂帘半卷,一袭绯红衫裙的倩影娉婷入内,盈盈下拜,向我问安。
這身妆容精致明丽,衬得她越发清丽绝伦,眉目间淡淡含笑,不似往日忧郁憔悴。
“好标致的人儿。”我笑赞道,“坐罢,在我這里不必拘礼。”
她依言落座,轻轻细细地开口,“恭喜王妃。”
我笑笑,“多谢你有心了。”
“采薇疏于礼数,道贺来迟。”她声细如蚊,脸颊通红,好似万难开口。
我实在忍俊不禁,打趣她道,“分明説不惯這些场面话,好端端学什么虚礼。”
她满面通红地咬了唇,却又长长喘一口气,自己也笑出来。看着她娇憨羞窘的模样,我对她越发多了几分好感。
“不是虚礼,我是真心高兴的。”她抬起头,眼眸晶亮。
她的话,让我心头蓦的一暖。“我明白。”我微笑看着她,柔声道,“采薇,你和别人不同,你説恭喜就一定是真心恭喜我,這份心意比任何贺礼都贵重,多谢你。”她又脸红,低了头,但笑不语。我静静等了半晌不见她説话,忽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了,莫非她上门只为道贺,并无所求。
正欲开口,却见她屈身又是一跪,直直跪在我跟前,“王妃,采薇今日登门,一为道贺,二来有事相求。”
這女孩儿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拘谨别扭,我笑了笑,“你且説来听听。”“采薇冒昧自请,甘愿嫁往突厥。”她低了头,不辨神色,声音却是坚定。我几疑自己听错,愕然看了看她,心中這才渐渐回过味中,“为什么?”她似早已准备好了説辞,侃侃説了一通大义之言,仿佛背诵一般流畅。“這些话留给朝官去説,我只问你的真话。”我蹙眉,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顾采薇也不抬头,也不回话,瘦削双肩微微颤抖,半晌终于抬起头来,泪眼盈盈,目光却是坚定无比,“既然求他一顾也不可得,那便让他永远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