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

作者:寐语者



    他望住我,淡淡问道,“皇上受伤一事,还有哪些人知道?”

    “除了五位太医,只有乾元殿宫人。”我艰涩地开口。

    萧綦立即下令封闭乾元殿,不许一名宫人踏出殿门,旋即将五位太医再度召入内殿。

    “本王已探视过皇上,伤势并不若傅太医所説的严重。”萧綦面无表情,目光一一扫过诸位太医,目光深沉莫测,“各位大人果真确诊无误吗?”

    五位太医面面相觑,入冬天气竟也汗流浃背。傅太医伏跪在地,须发微颤,汗珠沿着额角滚落,颤声道,“是,老臣确诊无误。”

    我低低开口,“事关重大,傅大人可要想清楚了。”

    一直战战兢兢跪在后头的张太医突然膝行到萧綦面前,重重叩头,“启禀王爷,微臣的诊断与傅大人有异,依微臣看来,陛下伤在筋骨,实无大碍,调养半月即可痊愈。”另外一名医官也慌忙叩首,“微臣与张大人诊断相同,傅大人之言,实属误诊。”傅太医身子一震,面色瞬间苍白,却仍是低头缄默。

    剩下两位太医相顾失色,只踌躇了片刻,也顿首道,“微臣同意张大人之言。”

    “傅太医,您认为呢?”我温言问他,仍想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白发苍苍的傅太医沉默片刻,抬首缓缓道,“医者有道,臣不能妄言。”

    我掉过头无声叹息,不忍再看他白发银须。萧綦的脸色越发沉郁,颔首道,“傅大人,本王钦佩你的为人。”

    “老臣侍奉君侧三十余年,生死荣辱早已看淡,今日蒙王爷谬赞,老怀甚慰。”老太医直起身子,神色坦然,“但求王爷高量,容老臣的家人布衣返乡,安度余生。”

    “你放心,本王必厚待你的家人。”萧綦肃然点头。

    当夜,傅太医因误诊之罪服毒自尽。乾元殿一干宫人皆因护驾不力而下狱。我将皇上身边的宫人全部替换,任以心腹之人。

    小皇帝失足跌伤的风波至此平息,伤愈后依然每日由我抱上朝堂,一切与往日无异。只是這粉妆玉琢的孩子,再也不会顽皮笑闹,从此痴痴如一个木头娃娃。

    朝臣们每天仍旧远远参拜着垂帘后的小天子,除了心腹宫人,谁也没有机会接近皇帝。原本靖儿每日都要去永安宫向太皇太后问安,自此之后,我以太皇太后需静养为由,只逢初一十五才让皇上去问安,永安宫中也只有数名心腹宫人可以接近皇上。姑姑身边有个名唤阿越的小宫女,当日临危不乱,亲身试药,此后一直忠心耿耿,半事也稳妥仔细。正巧玉岫嫁后,我身边始终缺个得力的人,便将阿越召入王府,随侍在我左右。

    靖儿的痴呆,成了宫闱中最大的秘密,只是這个秘密也不会掩藏得太久。一个年少的孩童或许还看不出太多蹊跷,随着他一天天长大,真相迟早会大白于天下。然而這中间一两年的时间,已足够萧綦布署应对。

    隆冬过后,南方雪融春回,刚刚过了除夕,宫中四下张灯结彩,正筹备着最热闹的元宵灯会。

    就在這喜庆升平的时日,摄政豫章王下令,兴三十万大军南征,讨伐江南叛党。

    北方州郡已受萧綦控制,而南方各地,

    当日子律与承惠王兵败逃往江南,投奔了封邑最广、财力最厚的建章王。趁着京中這两年政局动荡,萧綦无暇他顾,江南宗室亦得以苟延残喘。自诸王之乱后,南方宗室偏安一隅,长久与京中分庭抗礼,王公亲贵拥兵自重,世家高门的势力盘根错节。近年来吏治越发腐坏,民生堪忧。子律南逃之后,萧綦表面按兵不动,不予追击,暗地里一面稳定京中局势,一面关注着南方政局,自年初开始调遣布署,厉兵秣马,悄然做好了南征的准备。只待时机成熟,一朝挥军南下,誓将南方宗室彻底翦除。

    原本萧綦定在春后南征,然而半月前,扼守出京必经之路的临梁关,两日之内接连擒获七名间者。除两人自尽未遂,一人伤重而亡外,另外四人均供出了幕后主使。京中奉远郡王与江南建章王暗通讯息,充当南方宗室安插在朝廷的耳目,察觉了萧綦有意南征,立即派人飞马向南边驰报,却堪堪撞在了临梁关守将唐竞手中,无一漏网。這唐竞正是萧綦麾下名头最响亮的三员大将之一,素以阴狠凌厉闻名,更有“蝮蛇将军”的绰号。昔日在军中一手创建黑帜营,专司训养间者,堪称天下间者的师尊。此人原本留守宁朔,后被召回京中。萧綦命他亲自刑讯此案,诸多宗亲豪门纷纷牵涉入案,朝野为之震动。

    饶是再铁硬的间者落在這酷吏手上,也是生不如死,更何况养尊处优的世家亲贵。

    正月初七,唐竞上表弹劾,历数奉远郡王觊觎皇室、谋逆犯上等八条大罪。

    正月初十,京中群臣联名参奏,恳请摄政王兴师讨伐,以正社稷。

    正月十一,摄政王颁下讨逆檄文,命虎贲将军胡光烈率十万前锋南征。

    四日后的元宵宫宴,京中王公亲贵,文武重臣齐聚,将是一年一度最受瞩目的盛会。

    “這一段玉阶铺上绣毡,每隔十步设一盏明纱宫灯。”玉岫拢着狐裘,俏生生立在那里,领着一群宫人张罗布置,一袭宝蓝宫装衬得她肤光莹润,眉目姣妍。

    我徐步走到她身后,含笑道,“辛苦了,宋夫人。”

    玉岫回头,忙屈身见礼,嗔笑道,“王妃又来取笑奴婢!”

    “总是不记得改口,你我已是姑嫂了,还説什么奴婢。”我笑着挽了她的手,“這阵子全靠你帮着操持,若没有你,我哪里顾得过来。”

    “我能有今日的福分,全是王妃的恩赐,玉岫怎么能忘本。”她轻叹一声,“我自小生得粗笨,也没别的本事,原盼着王妃不嫌弃,让我一辈子跟在您身边,玉岫也就知足了……哪里想到竟会有今日的福分。”我莞尔道,“傻丫头,你若一世跟着我,怀恩又怎么办呢?”玉岫粉颊飞红,眉目含情,“那个呆子,才不要提他!”

    “這几日军务繁忙,怀恩也很是操劳吧?”我摇头笑道。玉岫迟疑点头,眉间浮上一丝忧虑,“最近他倒是天天忙,却不知为了什么,整日黑口黑面,好像跟人斗气似的,问他也不肯説。”

    我心下雪亮,自然明白宋怀恩为何气闷。日前萧綦任胡光烈为前锋主将,统兵十万南征,却将他留在京中,毫无动静。他两人向来是萧綦的左膀右臂,论资历战功皆不分高下,且素来性情不合,胡宋相争已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如今胡光烈一人占了风头,让宋怀恩怎么咽得下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