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看它遇上怎样的主人。”我望住哥哥,“笛子是死物,人却是活的,只要仍有抱负,终会找到自己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再远的地方也难不倒哥哥!”
哥哥回头动容,深深看我。
我迎上他目光,微笑道,“哥哥是阿妩自小佩服的人,从前是,以后也是!”
次日,哥哥主动求见萧綦。
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的面谈,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知道哥哥对萧綦的敌意,也知道萧綦对哥哥的陈见。然而我没有踏足书房,任由他们一谈便是整整两个时辰,误了晚膳的时间也不自知。這是豫章王与王大人的对谈,也是两个男人间的交锋。世间男子无论身份贵贱,心底总有他们自以为不可动摇的一套道理,与女子的思虑截然不同。我不想置身于這微妙的天平中间,与其左右为难,不如听任他们用男人的方式去解决恩怨。
翌日,圣旨下,任王夙为河道总督、监察御史,领尚书衔。
一时间,朝野哗然,流言纷起,几乎没有人看好哥哥的治河之能。朝臣们一面议论着豫章王重用妻族,一面对新任的河道总督满怀疑虑。而哥哥终于从父亲光环下的名门公子,一跃成为朝堂上众所瞩目的新贵。面对各色各样的目光,哥哥仅以微笑相对。
江南水患甚急,不容一日耽搁。就在圣旨颁下三日后,哥哥启程赴任。
萧綦和我亲自送他至京郊,京中亲贵重臣纷纷随行。
哥哥着天青云鹤文锦朝服,玉带高冠,策马过长桥,在桥头驻马回望,遥遥对我微笑。此去千里路遥,前途多艰,哥哥将要面对的风雨艰辛,只怕不是我所能想象。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泪光终于迷蒙了眼前……我又想起当年登楼观望犒军,远远看见父亲蟒袍玉带,位列百官之首,我曾取笑哥哥,问他什么时候也能如此风光……想不到,时隔数年,哥哥真的成为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尚书,鲜衣怒马出天阙,轰动了帝京。
转眼夏去秋来,哥哥离京已经大半年,也许是上天相佑,今夏偏旱,水患并不如预料中的严重。个别州郡的水患也在哥哥的防范控制之下,并无重大灾患,河道疏浚十分顺利,堤防的修筑也进展极快。然而哥哥却上书朝廷,称今冬明春之际,才是最为严峻的时候,半分不能松懈。
這个秋天过得很快,木叶飘尽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份从皇陵送来的折子——皇叔子澹的侍妾苏氏,为他诞下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按照皇室规矩,需上表请太皇太后赐命,才算承认了這个孩子皇室正统的名份。上呈太皇太后的折子照例递到我手中,捏着那一道薄薄的朱绫折子,我在刹那间失神。
他已有了侍妾,有了女儿……子澹,子澹!已经时隔五年,每每念出這个名字,为什么心里还是会空空陷落下去,仿若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
他离京那日的情形恍惚仍在眼前,那一天柳絮纷飞,细雨如丝,我们却都没想到,此去皇陵竟是漫漫五年。如今天阙翻覆,物是人非,往日一切成灰。
然而福兮祸兮,谁又説得清呢,若是没有這五年的幽禁,若是他身在皇城,只怕早已卷入嫡位之争,今日是否还活在世上也未可知。
自先皇驾崩,谢氏伏罪之后,他已成了无足轻重的一个人。曾有人向萧綦进言,索性除去子澹,永绝后患。萧綦却虑及连番屠戮,已令世家亲贵心寒齿冷,若一味赶尽杀绝,反而失去了朝野人心。不久后,萧綦将子澹从辛夷坞释回皇陵,撤去了原先的监禁,算是还他自由之身,只是不能踏出皇陵半步。
一片枯叶被风吹入帘栊,轻旋着落在那折子上,我一言不发,缓缓将折子合拢。
当年离别的时候,他还是翩翩少年,如今却连女儿都有了……惆怅之余,我心底竟有淡淡欣慰,甚而有一丝解脱的轻松。想来他在皇陵,孤苦寂寞,能有红颜知己长伴身侧,也令我稍觉心安。
只是,心底终究有一丝莫名怅惘,若再由我给他的女儿取名,更是绝佳的嘲讽。思及此,我无声叹息,命宫中女官将折子转去太常寺,由掌管宗室礼制的官员拟了名字再呈上来。随即我又传召少府寺监,命他以公主之制预备贺仪送往皇陵。
明烛将尽,已到就寝的时辰,我在镜前卸下钗环,长发如云散落,垂至腰间。
萧綦只着宽松的丝袍,从后面环住了我,挺拔坚实的身躯与我相贴,只隔薄薄丝帛。我脸颊一热,肌肤渐觉发烫,转身勾住他颈项,手指沿着领口滑下,轻轻摩娑他衣上蟠龙刺绣。蟠龙是皇族王公的章饰,飞龙却是只有皇帝才可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衣襟上的蟠龙会换作傲视九天的飞龙……我知道這一天并不会太远。
他的手滑进我丝袍底下,滑过腰肢,缓缓移至胸前,掌心的温热灼烫我每一处肌肤,令我顿时酥软。我喘息渐急,微微咬唇,仰头望向他。他目光幽深,眼底浮动着**的迷离,俯身渐渐靠近……几近窒息的长吻之后,他放开我的唇,薄削嘴唇掠过颈项,蓦的含住我耳垂。我呻吟出声,却听见他低低开口,“皇叔的孩子可有备好贺仪?”
我一颤,陡然清醒过来,直直迎上他犀利目光,心中顿时抽紧。
“那是个女孩儿。”我惴惴开口,喉间有些干涩。
“我知道。”他淡淡一笑,目光却毫无温度。
我心头一松,果然是太过紧张,惟恐他容不下又一个皇位继承者。既然他已知道那是个女孩儿,且是一个失势皇叔的庶出女儿,却为何有此闲心特意一问。
“怎么,你似乎很担心?”他的语声越发冷了下去,目光锋锐如刀。
我怔了怔,心念电转间,蓦然明白过来……莫非,他在跟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较劲吃醋?
当年我与子澹青梅竹马的旧事他是知道的,只是這些年我们心有灵犀地缄默,对此闭口不提,我以为他早已将那段往事忘记了。我骇然失笑,索性一口承认下来,“不错!那孩子生在偏寒的皇陵,又是庶出,身世堪怜,所以我格外怜惜,连贺仪也是按公主之制备下的,王爷认为有何不妥?”
萧綦见我承认得如此爽快,一时反倒无语,沉了脸色问道,“仅仅是怜惜?”
我眨眼笑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爱屋及乌?”
他哑然,被我抢白得一脸尴尬,眼底陡然有了怒意。
“我和子澹曾有两小无猜之情,這你是知道的。”我挑了挑眉,坦然含笑,看着他脸色渐渐铁青,“那个时候,你并不知道世上有个女子叫王儇,我也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男子叫萧綦;那时,我以为身边之人已是最好的,却并不知道真正爱恋一个人,和两小无猜的亲近是完全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