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祈求老天,助我顺利斩杀萧綦,你也可免一死。”贺兰箴轻抚我的脸,笑意渐冷。
他将一件褚黄丝绦的玄黑披风给我罩上,借着月光,那披风上熟悉的朱红虎形徽记赫然入眼。
朱红虎符是兵部徽记,褚黄是钦差的服色。
难道,他们……他们想混作兵部钦差侍从?
我一惊非小,心念电转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隐约浮出。
未及细想,贺兰箴已经将我扣住,“跟着我,记着,一步不慎就是毒焰焚身。”
我手足冰冷,木然随着他,一步步走出门外。
边塞寒冷的夜风吹得袖袂翻飞,远处依稀可见营房的火光。
此时月到中宵,夜阑人静,我却已经踏上一条死亡之途,不能回头了。
——贺兰箴已经动手,萧綦,却仍似不动声色。
院子里,贺兰箴的一众下属已经候命待发。
我愕然看见,面色惨白的小叶也在其中,被两名大汉挟着,看似伤重,摇摇欲坠。
她竟然换上一袭绯红华艳的女装,满头珠翠,云鬓高挽。
我心中一动,隐隐猜到几分。
举目四顾,却见四下皆有营房火光,远远绵延开去。
虬髯汉子走在最前面,随后是小叶等人,我被贺兰箴亲自押解在后,一行八人沿路经过重重营房,巡逻士兵远远见到我们,均肃然让道。每过一处关卡,虬髯汉子亮出一面朱红令牌,均畅通无阻。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应是兵部特颁的钦差印信,火漆虎贲令。
此令一出,如见钦差亲临。
一路通过的关卡,都有褚黄牙旗矗立在帅旗一侧,上面朱红虎纹映着猎猎火光,鲜艳夺目。
整个大营依山而建,通过眼前最后一道关卡,便是营外广阔的林地,至通向山脚。
营中已筑起高达数丈的烽火台,台前三十丈外是主帅登临阅兵的点将台。
每逢钦差出巡边关,总要举行盛大的阅兵演练,代天子巡狩。
曾听叔父讲过,阅兵演练将从五更开始,三军阵列校场,主帅升帐点将,燃起烽火,震慑边寇,三军将士在主将统领下列阵操演,显示天朝赫赫军威。
我抬头望去,那烽火台上硕大的柴堆已经层层叠叠架起,巍然如塔。
一行人迎面而来,同样以黑色斗篷遮去面容,披风垂下褚黄丝绦。
“站住!何人擅闯校场重地?”
“我等奉钦差大人之令,特来检视。”虬髯大汉亮出令牌,沉声道,“令牌在此。”
对方为首之人上前接了令牌,细细看过,压低声音问道,“为何来迟?”
虬髯汉子回答,“三更初刻,并未来迟。”
那人与同伴对视一眼,略一点头,收下令牌。
“阁下可是贺兰公子?”那人欠身道。
我身旁的贺兰箴扮作寻常护卫模样,斗篷覆面,不动声色。
“主上另有要务在身,先行一步。”虬髯大汉低声道,“我等自当遵令行事。”
那人颔首道,“人手已经安排妥当,一旦你们动手,我等即刻接应。”
“有劳诸位大人!”虬髯汉字拱手欠身。
对方一行人与我擦身而过,火光下,瞧得分明,诸人披风上皆有火红虎形纹。
果然是钦差的人。
难怪他们可以轻易逃出徽州,还能混入押运军需的队伍,更在光天化日之下直入宁朔大营。
我以为贺兰箴真有通天之能,却不知背后另有一只黑手。
谁敢私自与贺兰余孽勾结?
谁敢谋害豫章王,挟持豫章王妃?
谁能操纵钦差,瞒过父亲的耳目?
我只觉全身血液在瞬间转凉,丝丝寒气似从每一个毛孔钻进身体。
我被他们押着出了大营,直入营后林地。
林中设了许多木桩屏障,乃至千奇百怪的攻战之物,大概是供阵法演练之用。
时过四更了,林中巡逻筹备的兵士正在往返奔忙,没有人注意到我们這一行。
贺兰箴将我带到一处隐秘的屏障后,佯作侍卫,其余人各自散开。
每当巡逻士兵经过面前,我略有动作,贺兰箴立刻伸手扣住我腰间玉带。
生死捏于他人之手,我不敢求救,更没有机会脱逃,只能隐忍以待时机。
天色隐隐放亮,营房四下篝火熄灭,校场也在晨光中渐渐清晰。
蓦然间,一声低沉号角,响彻方圆达数里的大营。
大地传来隐隐震动,微薄晨曦中,校场四周有滚滚烟尘腾起。
天边最后一抹夜色褪去,天光穿透云层,投下苍茫大地。
四下里赫然是一列列兵马重装列阵,依序前行,靴声撼动高台,卷起黄龙般的股股沙尘。
点将台上,一面衮金龙旗赫然升起,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三声低沉威严的鼓声响过,主帅升帐。
战鼓催动,号角齐鸣,万丈霞光跃然穿透云层,天际风云翻涌,气象雄浑。
帅旗招展处,两列铁骑亲卫簇拥着两骑并驾驰出,登临高台。
当先那人,依然是熟悉的黑盔白羽,身披墨色绣金蟠龙战袍,按缰佩剑,身形挺拔傲岸,玄色大氅迎风翻卷。旁边一人骑紫电骝,着褚黄蟒袍,高冠佩剑。
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就這样跃入眼中,我眼前却骤然模糊,似有泪水涌上。
号角声呜咽高亢,众兵将齐声呐喊,声震四野。
九名重甲佩剑的大将,率先驰马行到台前,按剑行礼,齐声高呼,“恭迎主帅升帐——”
萧綦俯视众将,微微抬手,校场上数万兵将立时肃然,鸦雀无声的聆听。
他的声音威严沉厚,一句句远远传来,“抚远大将军徐绶代天巡狩,亲临宁朔,勤劳王事,抚定边陲。今日校场点兵,众将士依我号令,操演阵容,扬我军威,以飨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