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元年,八月丙辰,温州府金乡卫传报,擒获海匪钮西山,已验明正身,即日遣送双屿。
钮西山即是刺杀沈岳不成,为海匪所“激”,投海求死的三当家。
当日,海匪禀报沈岳,钮西山已死。
沈岳下令,捉拿钮西山家眷及心腹手下,俱沉海。
有素日同钮西山交好者,言罪不及妻儿。更有海匪趁隙离船,秘-告钮西山家人心腹,令其收拾行囊,速速离岛。
“三当家没了,大当家要斩草除根!”
为避免沈岳起疑,动手之前,钮西山并未安排家人离岛。只安排心腹保护家人,并言,一旦事情有变,速往西岛寻船,北上浙海,降卫所官军。
沈岳几番被刺杀,朝廷的悬赏告示,早不是秘密。
钮西山本可以成功,奈何被他人拖累,含恨投海。
沈岳动了杀心,家人心腹-命在旦夕,除了主动投降朝廷,再无活命办法。
“快走!”
送信的海匪不敢多留,见身后无人,指向岛南,道:“日前传来消息,二当家被手下出-卖,押在江浙,不日将斩。他手下那些人却是性命无虞,还得了朝廷的赏赐。”
“刘白头,你受过三当家大恩,才能活命至今。现如今,三当家没了,无论怎么说,你都得护着嫂子和侄子,不能做忘恩负义之辈!”
“这是自然!”
刘白头刚过而立,身高近两米,一身腱子肉。
虎目高额,脸方嘴阔,两条刀疤横过眼角,情绪激动时,会泛出-血-红,愈发显得狰狞。
这样的凶人,却是少白头,顶着一头白发,被村人视为妖-孽,以为不祥。母亲拼命维护,又是家中唯一的儿子,才勉强留在村中。后因弟弟出生,母亲病死,再无容身之地,被亲爹撵出家门。
乞讨流浪时,被科举无望的钮西山捡到,随其走南闯北,最后落草,成了沈岳手下一名悍匪。
“待我安顿好嫂子和侄子,必杀沈岳,为三当家报仇!”
送信的海匪没多说,用力拍了拍刘白头的手臂。
“先离岛再说。”
本想拍肩膀,怎奈身高不够,只能退而求其次。
“别耽搁,五当家和几个兄弟正拖着大当家,趁这个时候,往岛南去。”
岛南为旧港,常年停泊几条小船,供打渔之用。能不能走脱,全看运气。
刘白头抱拳,道谢之后,同另几个海匪分头行事。
听闻丈夫已死,钮王氏脸色煞白。
短暂惊慌之后,用力咬住嘴唇,含着眼泪,迅速收拾起几件衣物,带上备好的金珠银锭,拉住两个儿子,道:“我母子的性命,全托刘兄弟了。”
“嫂子放心!”
为加快速度,刘白头背起钮西山的长子,单臂抱起次子,领路奔向岛西。
送信人未必全然可信。
便是可信,被沈岳发现,棍棒刀剑加身,扛不住也得吐口。
亏得三当家早有安排,不至事到临头,没了生路。
想到这里,刘白头狠狠咬牙。
如果是他跟着三当家上船,沈岳这会必已人头落地。哪怕杀不成沈岳,也能多砍几个孙子,不让三当家束手就擒,死得这般窝囊。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刘白头大步向前,钮王氏顾不得其他,将长裙束在腰间,快步跟上。
逃命的时候,哪还顾得什么体面。何况,她如今是个“匪婆娘”,顾忌太多,难免可笑。
将到岛西,同取来藏宝的海匪汇合。
知晓东西不能全带走,取的都是珍珠宝石等轻便之物。
“船在前边的礁石洞里,干粮水囊都是现成。紧着点用,够撑到蒲门所。”
“不行,不能去蒲门所!”
“为何?”
“三当家去年截了一条商船,船主是蒲门所千户的岳丈。仇早结下,去了还能得好?”
“那怎么办?”
“去金乡卫。”
钮王氏抱着包袱,出声道:“金乡卫的王指挥使是我本家。”
几个海匪齐齐看向钮王氏,似不敢相信,还有这一层关系。
三当家竟抢了个官家小姐?
“好,就去金乡卫!”
刘白头拍板,余下几人也无异议。
逃命途中,不敢打火把。好在月光明亮,众人扶着礁石,沿小路前行,深一脚浅一脚,总算-进-入-礁石洞,寻到事先安排的木船。
“快些!”
海风刮过,洞中呜呜作响,似-冤-魂-哭诉。
海匪不惧生死,却是天生的敬畏鬼神。听到怪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需提醒,都是用足力气,将船-推出-洞口。
回望岛上,火光冲天而起。
如钮王氏和两个孩子没有逃走,此时必已葬身火海。
“是倭人!”
换成海匪,绝不会在岛上放火。倭人便没那么多顾忌。
“大当家真是糊涂了!”
夜间放火,明摆着给官军引路,告诉对方,这一千多号人就藏在附近。
刘白头冷笑,官兵来了也好。
他倒要看看,沈岳会是什么下场。
几人登上木船,摇动船桨,辨认星位,北上浙海。
海面如镜,身后并无追兵。
纵然是送信人-告-密,沈岳也会先搜岛南。等搜到岛西,木船早已行远。
茫茫大海,小船行在其间,如太仓稊米。
搜寻起来,可谓万般困难。
沈岳正被朝廷悬赏,想得他项上人头者,绝非只有岛上弟兄。若不是无法领赏,怕倭人都会背后-捅-刀。
木船北上,必要绕过几座小岛。
月光下,海面浮起一片磷波,五彩绚烂,似星辉洒落。
看似美好,实则暗藏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