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朱厚照年少气盛,下定决心,便会一门心思的向前冲,绝不轻易更改。

    然而,当此多事之秋,别说亲征关外,便是他想离开宫城,到皇城内溜达一圈,内阁六部也不会答应。

    于是,以内阁三位大学士为首,满朝文武对太子殿下展开游说劝导,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殿下,外边不安全,风大雨急,万一哪里吹掉块瓦片,砸到了怎么办?为江山社稷,万不要踏出宫城一步!

    “百官军民耆老等三上奉笺劝进,请殿下顾臣等仰瞻之切,早登宝位,严奉宗祧,以慰历代先帝在天之灵!”

    见朱厚照不听劝,刘健上前一步,使出杀手锏。

    三表奉笺,太子殿下早该令谕答允。

    奉天殿龙椅不可久旷,登基之事不能再拖,必须在大行皇帝祭日之前敲定。

    刘健出马,朱厚照的气势顿时消去一半。

    满朝文武,朱厚照统统不惧。唯独对刘健,他是又敬又怕。

    刘阁老饱谙世故,压根不和朱厚照在“亲征”的话题上纠缠,直接提出登基大典,社稷宗祧,朱厚照脾气再倔,也只能老实坐回龙椅,话都憋回肚子里。

    更关键一点,朱厚照是个孝子。

    提起大行皇帝祭日,刘健旨在点明,殿下一意孤行要离开京城,连先皇的祭日都抛在脑后,都白读了?

    “孤……”

    朱厚照到底是初出茅庐,经验尚浅,面对刘阁老的-强-硬,竟是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大行皇帝遗诏,虑皇朝继承,除服之后,殿下应择吉日大婚。”

    刘健乘胜追击,朱厚照顿觉喉咙发干。

    继位,大婚,哪件都不是小事。

    礼部上奏仪注,便要耗费多日。加上钦天监选期,宫中安排,不忙到两个月不算完。

    亲征?

    想都别想。

    留给朱厚照的选择只有一个:乾清宫西角门弘文馆三点一线。

    刘阁老一针见血,朱厚照措手不及。

    殿上出现短暂的寂静,群臣屏息,只等太子殿下幡然醒悟,认识到之前的鲁莽轻率,再不提亲征之言。

    哪想到,朱厚照畏惧刘健,说不过群臣,干脆袖子一甩,半句话不说,直接起身走人。

    随侍的张永和刘瑾同时一愣,来不及细看群臣的反应,忙小跑跟上,唯恐太子殿下突发奇想,跑到哪个偏僻宫室躲着生闷气。

    一阵凉风刮过,殿中落针可闻。

    刘健气得胡须直颤,李东阳神情微沉,谢迁脸上闪过担忧。

    满朝文武都被太子殿下的神来之笔惊在当场。

    事没议完,怎么就起身走人?

    习惯了弘治帝的好脾气,遇到朱厚照,当真是会头疼牙痒,不知如何是好。

    “刘相公,这增兵宣府之事?”

    宣府-军-情-紧急,不能因为太子殿下闹脾气就丢开不管。

    “此事,内阁会做商议。”

    勉强压下火气,刘健仍是眉间深锁。

    刘大夏-欲-要再言,李东阳侧身半步,道:“派遣京军确比从太原调卫军妥当。太原大同均为边塞要地,仓促调兵,定会令卫所空虚。贼虏得悉,难言不会趁虚而入,大肆劫掠。”

    话说得在情在理,刘大夏只能点头,无法继续坚持己见。

    文武群臣从震惊中回神,齐刷刷看向三位阁老,太子殿下就这么走了,他们怎么办?殿下没发话,是继续朝议,还是各回各家?

    “暂且退了吧。”

    内阁首辅发话,左右两班无人反对。

    待众人退去,刘健、李东阳和谢迁没有急着走,一则-军-情-如火,救火拯溺刻不容缓。二则,太子殿下的几番表现,在三人心头敲响警钟。长此下去,绝非国朝之运,万民之福。

    做太子尚可以任性,毕竟上面还有天子压着。

    登基成为天子,继续这样任性,土木堡之变,成化年万氏之祸,近在眼前。

    怀抱满腹担忧,内阁商议决定,命都指挥使陈雄张澄充参将,各率京卫两千驰往宣府。

    “军-情-十万火急,限三日启程。”

    奏请递送到乾清宫,朱厚照再憋气,也不能对家国大事等闲视之。

    看过内阁拟好的敕文,当即加盖皇太子宝印,还在敕文下多添一行字,“凡驰援京卫,人赏银二两,布两匹。”

    敕令发出,朝中似又恢复了平静。然没过多久,这份平静就化为泡影。

    连续三日,文武群臣准时准点候在西角门,却连朱厚照的影子都没见着。

    群臣担忧,以为太子殿下是身体不适。哪想到,三位阁臣到乾清宫觐见,都是满脸担忧的进去,眉头紧拧的出来。

    李东阳尚能不动声色,刘健的脸赫然已黑成锅底。

    太子殿下哪里是身体不适,分明是在和朝臣怄气!

    他想亲征,朝臣不答应,心中有火发不出来,干脆整日躲在乾清宫,非但不临朝听事,连弘文馆都不去了。

    刘健三人觐见时,朱厚照穿着一身常服,捧着一本闲书,正看得津津有味。见到几位相公,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睁着眼睛说瞎话:“孤偶感不适,劳三位先生担忧。”

    乾清宫走一遭,内阁三人的忧心更甚以往。

    原本担心这位会成为“暴--君”,如今看来,哪里是“暴--君”,分明就是“昏-君”!

    “先皇殷殷重托,老夫绝不能视而不见!”

    火气上来,刘健就要上疏进言。

    李东阳阻止了他,道:“先看看再说。”

    看看再说?

    “殿下天生睿智,非是不懂道理。”李东阳压低声音,道,“此番怕是有-奸-宦-作-祟。”

    奸-宦?

    刘健压下火气,眼中闪过一抹阴沉。

    如果真是奸宦诱-导太子,他必不与之干休!

    担心朱厚照的不只内阁六部。

    朱厚照几日不临朝听事,也不入弘文馆讲习,杨瓒每天到翰林院点卯,都能遇到谢丕和顾晣臣,无一例外,皆是眉头深锁,神情中带着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