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沧海长歌)

作者:天下归元



    西梁士兵目睹这神乎其技的箭术,都不禁哄然叫好。

    那被劈成四片的箭,居然还向着萧玦袭来,只是余力已尽,前面三支还没到萧玦近前,就被中军护卫打落,最后一支,一个士兵横枪拍落时,突然尾部炸出一段黑色物事,那东西在那士兵枪上一碰一弹,突然加速,越过挥挡的人群,一道流光般向萧玦射来。

    萧玦扯了扯嘴角,白渊果然还有手段,只是这箭,依旧不可能伤着自己了。

    他挥剑,欲挡。

    却有箫声突起。

    粗嘎,暗哑,毫无音律美感,甚至难听得令人想捂耳的声音。

    萧玦突然颤了颤。

    ......心深处有一处凝固了的天地,突然被什么东西悍然一劈,豁开了一道裂口,涌出一些飘摇如水中海草的变形的物事,似是消失已久的昔日噩梦重来,然而却又不同于当日的灰白模糊,而是随着那一声比一声拔高的奇异箫音,一点一点清晰,如同罩上水晶的屏风,外力劈下,水晶哗啦啦一点点剥落,现出深埋在记忆中,一直被等待唤醒的画面。

    ......长乐宫宫苑深深,一弯冷月镂在黛色长空,空气里隐隐飘荡着淡淡的血气,那男子茫然前行,越长廊,推宫门,吱呀一声,暗色光影被缓缓移开,地上铺开淡白的月色和......鲜血。

    ......他漫步上前,目光下移......地上女尸寂静无声,心口一枚金拔子鲜血淋漓,身下洇出一摊艳红。

    ......他蹲下身,拔出金拔子,慢慢移到女子脸上。

    ......他缓缓,挖出女子双眼,搁进掌心......

    那人......

    萧玦突然松手,木然放开缰绳,放任马儿缓缓前行,他在马上仰首,远远向云天之外看去,像是努力的想透过此刻风烟血火,看清楚什么。

    他看见了......

    "陛下小心!"

    "咻!"

    萧玦身子一颤。

    那枝本该被他轻描淡写就能挥开的利箭,因那一刻的魂飞天外,射上了他的胸膛。

    血花飞溅,如那日挖下她双眼的鲜血流溅。

    萧玦缓缓抬手,却不知道该按在哪里?哪里都在痛,分不清哪里更痛,有一处地方突然被人挖空,填进了粗盐和烈火,那般粗糙狠毒的磨砺着,一手一个血印,满天地都是斑斑血痕。

    是我......原来是我......

    那个欲待寻找的仇人,那个苦苦追寻的凶手,那个残忍的,自己诅咒了无数次的敌人,却原来,是我自己。

    那一直在离奇梦境里哭泣的细小的红色物体,那看也看不清楚的令他无限恐惧的飞翔的东西,却原来,是她的眼珠。

    萧玦突然想笑,却不知道该笑谁。

    世事如此荒唐。

    鲜血于指间奔涌,越流越急,全身的热量和血液,都随着这一刻的奔涌而滔滔逝去,或者,在此之前,在那雷霆般劈裂被封印的记忆的那一霎,自己的全部的信仰和力量,全部的爱与勇气,都已被狠狠攥紧,然后,大力拔去。

    只剩下一个苍茫血色永不愈合的空洞,贯过这边塞之上永不停歇的风。

    萧玦捂着心,极缓极缓的转身。

    那些争战杀伐,那些惊慌呼号,那些潮水般涌来和退去,他已统统听不见,看不见。

    他只是努力的,挣扎着,向着后方,秦长歌所在的那个方向。

    带雪的风,掠过他的胸前,略停一霎再次舞起,那雪花已成了桃花。

    萧玦于风中艰难回首,于黑暗降临的最后一刻,遥遥望向那个爱人存在的方向。

    他此生已无颜再见她,却想再看一看她的背影。

    身后却只是无穷无尽的黑夜。

    缓缓放开手,萧玦一声低喃,飘散在飞雪的长空中。

    "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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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流转,不知今夕何夕。

    帐篷里一睡一跪的两个人,一个再也不知红尘变幻,一个再也不愿理会红尘变幻。

    秦长歌埋首楚非欢胸前,浑浑噩噩也不知转眼间已过三日。

    最后那一夜,累极的她在楚非欢胸前睡去,朦胧中自己依旧在听着非欢心跳,而那心跳竟渐渐从无到有,她大喜着扑上去,非欢却怎么也不肯睁开眼睛。

    她颓然坐倒,捂脸啜泣,突然帐门一掀,萧玦大步带风的进来。

    她扑过去,扑到一半泪水已经飞在他身前。

    萧玦拉起她的手,牵她到楚非欢榻前,她喃喃抱怨着非欢不肯醒来,萧玦却在没心没肺的笑。

    她大怒着要赶萧玦出去,萧玦却突然道:"谁说他能醒?谁说他没死,他死了,你明不明白?"

    她跳起来欲待推萧玦,萧玦忽然笑容一收,轻轻道:"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

    宛如一个霹雳闪电横空劈下,硬生生将她劈醒,秦长歌直直的跳了起来,抚着胸口,怔了半晌才看清这里依旧是大营主帐,而自己依旧和非欢在一起。

    秦长歌舒一口气,颓然靠着长榻滑下,刚才那一霎梦中的晴空霹雳令她余悸犹存,一片沉静中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依旧在砰砰轻响。

    她按了按心口,不知怎么居然真的有些疼痛......伤心太过的缘故吧。

    这么反身一靠,她突然看见非欢垂在榻下的手,手下一封军报,而军报之下,有一封淡黄的信笺。

    秦长歌盯着那信笺,缓缓伸手拿起,捏在手中。

    她知道这是非欢绝笔,然而此刻,自己真有勇气开启?

    "太师!!"

    突有飞奔的杂沓急切脚步声响起,惶急的呼喊划裂长空。

    秦长歌手一颤,遗书落地。

    刚才那疼痛而窒息的感觉再度卷土重来,一刀刀仿佛在凌迟她的心肺,那般细碎而令人难以忍受的莫名疼痛,令从无畏惧的她突然开始惧怕,她捂着心口,瞪着帐门,那里先前没有掩紧,微微露出一丝缝隙,外间的光影透进来,火把闪烁,无数双脚步匆匆。

    训练有素的西梁精兵,何事至于如此慌乱?

    秦长歌想开口,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