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沧海长歌)

作者:天下归元



    然而当秦长歌###第一次跨进静安王府的后花园时,却没看见以上猜想中的任何物体。

    冰雪。

    漫天漫地的冰雪。

    没有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假山岩石,没有所有王府宅邸都会有的雕甕插檐精巧装饰,没有一切符合玉自熙精致妖媚气质的设计和建筑。

    这里只是一片皑皑的白,和仿造的粗犷的假山,假山做得全无秀致之风,就是一个个的土山包,而且所有地面和假山上,全都覆盖着积雪,甚至还凝结着冰晶,在清冷的月色下,闪耀着森凉的寒光。

    秦长歌怔在那里,一霎那间心中隆隆的滚过两个字,"赤河。"

    这里的布局,景致,感觉,仿佛正是极地冰圈之内的赤河。

    可是四月仲春,一年里最明媚的季节,哪来的冰雪?

    秦长歌缓缓走近,明明那些洁白的山水并没有散发寒意,她的心底却突然幽幽生出微凉的怆然之感。

    仔细一看,才发觉那些冰晶都是水晶,那些积雪都是碎银。

    一个森冷的,价值万金的后花园。

    秦长歌立在这个人工赤河冰圈之内,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里翻滚不休心思突然沉静空灵,一点灵机触现,突然摸到了那个神秘人的万千心思的一点。

    冰圈,果然是赤河冰圈。

    从她重生以来,甚至,好像在她前世死亡之前,玉自熙对于冰圈就特别的在意,这仿佛是很久以来玉自熙生命中的一个谶言,他忌讳避开却又无时无刻不将之铭记,以至于他从未对任何人开启的后花园,竟然是一个具体而微的冰圈。

    他为什么念念不忘冰圈?铭记到在自己家里,也要一模一样照搬一个?

    回身,看着倚在园门口的玉自熙,他的神情空茫遥远,微带哀伤,却在她回首的那一刻瞬间收拾干净。

    秦长歌看着他的眼睛,试探的向园中仿造冰圈中心的那一处冰层走了一步,玉自熙果然立即道:"别去那里,那是空的。"

    他过来牵着她的手,走到一处小山包坐下,秦长歌取出酒来,晃了晃,问:"赤河烈火酿,可敢喝?"

    玉自熙笑笑,一伸手取过秦长歌手中的两个酒壶,扔了另一个给她,道:"经过我的手的酒,可敢喝?"

    秦长歌露齿一笑,"那就看谁能毒死谁吧......花狐狸。"

    她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极轻。

    对面玉自熙正在拔酒壶塞子的手忽然轻轻一震,随即若无其事的将塞子拔起,仿佛根本没听见她那个突如其来的称呼,举起酒壶对她一让,仰头便喝。

    秦长歌慢慢将壶就口,冰凉的酒液入口,激得人浑身一颤,下腹时却一路灼热的烧下去,仿佛一条火线腾腾的直贯全身,又或是一蓬烈火砰的一声在内腑深处炸开,将人眩晕而热烈的抛上云端。

    燃烧的灼热里她却在森然的想,他为什么装作没听见?

    花狐狸......花狐狸。

    当年还不是皇后的秦长歌,和也不是静安王的玉自熙,在一起出生入死浴血打江山的过程中,从来对对方都没一个好称呼。

    他称她母蝎子,她唤他花狐狸。

    他说她一肚子坏水,手段百出毒辣无情,是个谁碰谁死的母蝎子。

    她说他男生女相阴柔奸狡,笑里藏刀杀人如麻,男人比女人还美,男人比女人穿得还妖艳,生生的笑面花狐狸。

    那时她十六岁,他十七。

    他是秦长歌辅佐萧玦之后,唯一一个由萧玦自己带来的死党,秦长歌记得那日清晨踏过石板桥的霜,小城之外溪水边,萧玦突然驻马,扬鞭指着前方,笑道:"长歌,带你认识一个人。"

    溪水里,阳光下,濯足的红衣少年一回首,那一刻水波不流而阳光静止,秋风里吹散浮动的魅香。

    永生里美如彩蝶蹁跹的容颜。

    他是萧玦的朋友,却连萧玦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在某日踏青之时,遇见了,合契了,喜欢了,他便目光发亮将他引为知己,他懒懒散散从此也将就算他是朋友;他说要去从军和他告别,他却说打仗好玩自己也去混混;他以为这么懒这么桀骜的人迟早受不了森严军规会跑掉,他却陪着他从小兵到副将到大将直到成为他的开国重臣;他对他说自己爱上长歌,他出了会神,然后鄙视的说早就知道了,还说女人这东西,是最麻烦的东西,永远不要遇见的好。

    他一生如流云如烈火如飘摇不定的风,从来都不象肯拘于一地的人物,却一直将这云这风这火系在了西梁皇室周遭。

    这些都是萧玦说给秦长歌听的,还曾开玩笑的说,是不是他也喜欢长歌,所以才甘为驱策,当时秦长歌就长声一笑,说胡扯,玉自熙这个人,如果真喜欢谁,那是绝对不管你是上司还是朋友,绝对不客气的动手就抢。

    不是恋人,却是一起杀人闯天下拼出来的交情,那一声花狐狸,普天之下除了萧玦、自己和他,再无人知晓。

    ......

    秦长歌慢慢举起酒壶,看着身前人波光明灭的眼眸。

    十余年风霜血火,八千里转战烟尘,那些幽州、赤河、云州、平州、定阳、德州......那些血流飘杵的战场生涯,那些一声声带着笑谑和讥刺的花狐狸,我不相信你会忘记。

    玉自熙。

    为什么你装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