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怨恚、疑问、责怪、自怜,却有担忧、关怀、包容、守候。
他看着秦长歌。
不知怎的,刚才他竟然做了梦,梦见那年高爽的秋日,无名湖边的芦苇,深凉的湖水,白鸟般掠水而来的少女,梦见她听见那句话时的愕然而璀璨的笑容。
梦里的一切,依稀当年,只是在结尾处,有了些微不同。
在梦里,最后,他对她说出了当年没有说的话。
"我还想知道,冰凉的湖水,没入头顶会是什么滋味?会不会和母妃死在我怀里时,一样的感觉?"
当年,这句话他没说,他不忍那句话出口时,会令她欣喜中微带尴尬的可爱笑容瞬间消逝。
如今,在梦里,他说了出来。
是不是自己内心深处也觉得,有些话,再不说,会永远没有了机会?
楚非欢迎上秦长歌目光,对她展开一抹云后月色般深邃清凉的笑意。
让她多看看自己的笑容吧......将来想起时,会多些美好点的记忆。
秦长歌吸了口气,亦对他微微一笑。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极度衰弱的躯体和精神,会让人陷入黯沉的黑洞,长夜茫茫,看不见前路的光。
秦长歌不想安慰,安慰是最无谓最空洞的行为,她只做有用的事,她永不放弃应有的努力。
那么,也让他多看看自己的笑容吧,秦长歌比任何时刻都希望自己的笑容明艳如春光,炽烈如焰火,驱去一切沉潜于他生命中的阴霾和忧伤。
她甚至在想,回京后,要不要去找找那个妖孽,学学他风情万种艳丽如火的笑容?多么希望不算温暖的自己,能有一样散发着热力的东西,去温暖雪般清冷的非欢啊......
萧玦突然站起身,大步走了开去。
不是嫉妒,不是愤怒,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走开。
那两人相视的笑容,明明都明亮美丽,毫无阴影,一个比一个更坦然,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酸,竟也一阵阵的漫上来。
他无法再继续热烈的笑下去,再若无其事的挡着他的目光。
从私心里,他一刻也不愿离开长歌,他发誓要得到长歌,长歌的两世里,他一直认为,不管"情敌"在她心里占据了如何的地位,不管"情敌"如何的优秀如何的博她欢心,他都一定要以自己全部的努力,完完全全的夺回她。
然而看见楚非欢的笑意,他竟然突生退让的念头,最起码这一刻,他不想打扰他注视她的目光。
长歌不是物品,他没有权利去让,他依旧会去努力争取,这是他认为的,他能给她的最大尊重和爱。
但是现在,淡淡悲凉气氛里,把过那人若断若续的脉象的自己,若是再坚持呆在那里,自己都觉得卑鄙而残忍。
如果再不能拿到踏香珈蓝,楚非欢的时间,也许真的不多了。
萧玦飞身上了树,遥遥注视着南闵中都的方向......月色朦胧,照不见前路,淡淡山林岚气里,笔直的背影如一道去意坚决的剑。
......一定要拿到踏香珈蓝,救下他,抢回更多的时间,大家没有顾忌,没有悲伤,快快乐乐,轰轰烈烈的,去爱!
=============================
"南闵遍布深山,妖物丛生,唯有猗兰这里有通道,要想最快时间进入南闵中都玄棣宫,水家绕不过,既然绕不过,那就正面卯上吧。"秦长歌弹弹手指,宛如谈论天气一般,轻描淡写的建议。
萧玦立即赞同,"好,很好,我的剑托他保管着,也得拿回来。"
对死要面子的皇帝大人瞄一眼,秦长歌懒得拆他台,祁繁已道:"水家势大,现在又在闭谷期,周围全部被封锁,咱们人手不足,如何卯上?"
"你不是调集中川南闵和西梁边境所有可以使用的凰盟属下了么?"秦长歌瞟祁繁一眼,"别告诉我那些人都不是人。"
祁繁一脸冷汗的想着这女人越来越可怕,怎么就知道自己调集属下的事?那厢容啸天已经皱眉道:"但是,和水家相比还是不足,何况猗兰谷位置神秘,只怕咱们还在找门在哪里,对方都已经布置好陷阱等咱们撞上去了。"
一直没开口的楚非欢突然轻轻道:"老谷主的死讯。"
他气力不继,只说了半句,但秦长歌和萧玦都是目光一亮,秦长歌微笑道:"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发动所有的人手,先把水老谷主的死讯传开,"秦长歌笑得很温柔,"水家争位的事一个字也不要透露,就说老家主死了,你看,上善家族,饱受天下人尊崇的水老家主去世,那些受过水家恩惠的,想对水家示好的,想拉关系的,有所求助的,等等等等,都该上门去慰问吊唁吧?"
"你真奸诈,"萧玦用一个完全没有褒义的词语表达了对秦长歌的由衷赞赏,一拊掌道:"上善家族嘛,断断没有把好心前来拜祭吊唁的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到时候,武林来人如潮涌,咱们也......啊哈哈。"
===========================
南闵大衍王朝承和六年,素来平静的南闵武林史上,终于发生了一件足可动摇南闵政局的大事,这个惊震的消息在一个毫无预兆的冬日渐渐传开,并以极其快速的速度传播于天下武林--久镇闵南,对南闵政局和武林都有长足影响的上善家族老家主水应麒去世。
上位者的死亡,预示着风云翻卷,山雨欲来,死讯传开,南闵大衍王安天庆遣使吊祭,大祭司阴离也派出圣坛上三使中的天使班晏前来吊唁。
南闵政体特殊,王朝虽存却无实权,只是个花样摆设,朝政大权全部掌握在大祭司手中,这和南闵王的特殊身世有关,据说安天庆自幼寄人篱下,倍受欺凌,幸得一位残疾家仆时时跟随相护,后安天庆起于草莽,这位家仆展示了越来越强的政治和军事才能,助他挣下了这一地江山,众人这才知道这位家仆出身不凡,本身就是南闵之地被前元暴政灭族的神秘大族赤螭族之后,后来南闵建国时,一手奠定南闵疆域的家仆阴采成为大祭司,阴采极具才干,悍厉跋扈,并深谙宗教信仰对民心的掌控程度,重建赤螭圣教,以圣师之名,享全国香火,政治和宗教的双重势力叠合是极其强大的,南闵明明是双尊并立的国体,后来朝政却渐渐偏斜向他一人,安天庆却一日日荒诞无道,散漫不理政事,众人一直以为,安天庆迟早要死于阴采之手,不想阴采却因为旧疾反而早早死去,继任的大祭司阴离,沉迷武功蛊术,对于朝政并无太大野心,这才和安天庆相安无事,大家都好好的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