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沧海长歌)

作者:天下归元



    萧玦的旨意来得很快,秦长歌那个"代尚书"的"代"字很漂亮的去掉了,现在她是部长级别,真正跻身国家最高决策部门的高干了。

    圣旨后面还粘着一封信,传旨太监小心翼翼的提醒秦长歌,"陛下说,请尚书大人务必亲阅。"

    亲阅就亲阅,还务必,看来萧玦对自己,真是超级不放心啊......

    秦长歌捏了捏信封,好厚......

    晚间回幽州刺史官邸歇息,新任的幽州刺史已经就职了,文正廷,这个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沾了谁的光的好运气的书生,因为在幽州事变中,揣测准确,报信及时,擢升幽州刺史,成为主掌一方的方面大员。

    秦长歌住在刺史官邸的前院,灯火下展开信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洁白纸笺明亮如玉,徽州香墨光洁明润,纸上只有这四个字。

    萧玦的字体,一改往日的龙飞凤舞,一笔一画,凝重谨慎,看得出,下笔时一定写得慢而悠长。

    仿佛下笔者,每画下一笔,都凝结了自己无限的心意和思念。

    那些饱满欲将溢出的墨迹,写满龙章宫里孤灯对影,遥思伊人的牵念和寂寞。

    烛火跳跃,跳跃光影里秦长歌慢慢的笑了笑,翻开下一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

    秦长歌愕然,手指连连翻动,厚厚的一叠纸,每张纸都是这四个字。

    翻完最后一张,秦长歌向椅背一靠,望着承尘怔怔半晌,随即,哑然一笑。

    这叫什么?另类情书?

    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坐起,仔细的数了数纸张。

    五十一张。

    恰恰是自己自郢都出发,到得圣旨下达那日,离开他的天数。

    换句话说,这些字,是他每天一张写下来的?

    从她出发,踏出龙章宫那刻始,御书房里凝望她背影远去的帝王,便缓缓抽出信笺,于满案奏折书简,纷繁国事之间,静心埋首,一笔笔写下自己的牵挂思念。

    这是一封厚重超过所有记载着急如星火的国家大事奏折的,信笺。

    相思迢递,有一种表达简短而心意绵长,字字凝结着深沉牵记。

    秦长歌的手指,不由自主的缓缓抚过那些因为墨迹饱满而微微凸出的字体,一笔一画的抚过去,细致得仿佛想在这些字体中,抚出某些深藏的画面来。

    好像是很多年前,又好像只是离此刻不远--那个英风俊朗的少年,也曾于沙场分离时,战火烽烟间,写一封封的信给自己,他似乎一直是这样,不喜欢用长篇大论来表达心意,只是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在乎的那个人:

    "长歌,云州战紧,你且小心。"

    "长歌,天寒将雪,请多保重。"

    "长歌,今日拔营,看见春枝抽芽,你若在,一定欢喜......我想念你。"

    ......

    时光有时仿佛能叠印记忆般,将一些难以忘怀的事体,提醒般的不断重复,每一次重复,都是一次沉默而有力的镌刻。

    秦长歌微微有些恍惚的微笑着,将这五十一张纸一张张看过,收好,放回信封。

    站起身,想为这封信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以免被某个无孔不入的家伙窥视,结果找了半天,却无奈的发现大约只有自己身上最安全。

    将信封费劲的塞入袖筒,秦长歌腹中暗骂。

    你不能少写几张?唔......袖子好重。

    她却不想提醒自己,其实可以扔掉很多张的,反正内容都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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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步出屋,月光下仰首看云的男子,亦浸透了月光一般的清越皎然。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秦长歌轻轻过去,一侧头,对他一笑,"夜深风紧,小心着凉。"

    这一侧头,再次看见沉溺于自己思绪中的非欢,眼中那熟悉而惊心的神情。

    轻轻转首,目光直接落在秦长歌袖筒,楚非欢的笑意有点古怪,道:"他有信给你?"

    秦长歌有些尴尬的唔了一声,心里更起了一层疑惑,非欢一向对她秉持着距离,并从不过问她的隐私,最近却颇奇怪,他好像,不太愿意看见和萧玦有关的东西。

    宽慰的一笑,秦长歌道:"也没说什么。"

    楚非欢再次转回头去看月亮,沉默了很久,两人的呼吸细细,散在北地初秋寒凉的夜风里,静谧里有一丝躁动。

    "长歌,你今生最大的想望是什么?"半晌楚非欢开口,"做回你的皇后?"

    "我没想过,"秦长歌老老实实的答,"我现在想的是,报仇。"

    默然良久,楚非欢轻轻道:"长歌。"

    "嗯?"

    "你愿不愿意放弃报仇,隐迹山林?"楚非欢转首,目光亮得惊人,紧紧盯着她,"你的敌人,太黑暗太强大,而你现在,太沉重太累,你真的觉得,有必要以今生本来可以过得很轻松的新生,去报这个已经过去的仇吗?"

    月色森凉,低伏的花叶上结的那层霜因此看起来越发寒冷,秦长歌将一枚冰凉的叶子在指尖轻轻的揉了,轻轻道:"非欢,这话不是你会说的。"

    楚非欢默然。

    "不是我要报仇,而是,他们未必放过我,"秦长歌一笑,"我不可能真的一直做一个小宫女,来混这一辈子,我不可能不认回我的儿子,让他做个在大街上到处胡乱认娘的孤儿,那些人,一天发现不了我,一年发现不了我,不代表永远发现不了我,我能做的,只是拖延他们发现我的时间,并在这段时间内做好准备,扩充自己的实力,等待着最后的对决而已。"

    盯着楚非欢的眼睛,秦长歌毫不放松,"非欢,对方强大,如果我隐迹山林,以我孤身之力,我未必能保护好溶儿和我自己,你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为何你如今改了论调?"

    楚非欢这次没有回避,很直接的看着她,"我心疼你,我很想能有一个机会,能好好照顾你,给你一段真正清闲自在,没有仇恨背负的生活。"

    他伸手,覆盖住秦长歌的手,微凉的掌心,传递的却是深藏的体贴和热意,他道:"长歌,我想,我能占用你的时间,并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