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沧海长歌)

作者:天下归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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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殿深深,光线黝黯,九龙榻上棋枰依旧,黑白子已归入棋篓,男子犹自端坐,于缭绕的烟气中沉思。

    半晌,他道:"如何?"

    对面明明没有人,却有一个苍老的男声,突然响起。

    回答:"此女藏拙。"

    "朕不是说这个,"北魏之主双眉一挑,直视屏风另一侧,"她藏拙也藏了很久了,朕当真不知?她要玩什么,由得她,终究翻不出浪去,我是说另两件事。"

    "另两件事其实是一件,"苍老男声忽远忽近,飘邈难定,"你烦躁了?你怕她?"

    魏天祈默然,良久道:"父皇等于死于她手下,而当年何不予曾有预言她是我北魏皇族的......"他突然住口,仰首轻吁一口气,"何不予......也来了,天祀那事,终究是朕思虑不周。"

    "你思虑再周也没用,"老人的声音一抹讥诮,"晋王的事,她的事,几乎同时爆发,你真的以为是巧合?"

    "不是?"魏天祈一惊,"她不是还在海外养伤吗?如何此事也会有她手笔?"

    老人默然良久,任空气里的沉凝气氛一寸寸凝结,良久,才如破冰一般,淡淡而厉烈的道:"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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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回来了。"

    深金厚绒地毯华贵富丽,上面开着更为热烈的红色花朵,毯上少年,白玉肌肤,媚眼如丝。

    黑发散披的男子,懒洋洋说完这句话,便好似累倒了般,斜斜倚在娇媚婉转,唇红齿白的少年怀里,就着他殷勤捧上的金杯,浅浅饮了一口玉梨露。

    他抬首,一双清逸飞扬的眉,黑如凌晨天色。

    他的容颜,似乎不能用俊美儒雅英挺秀朗之类寻常形容男子的词语来描述,他给人的感觉似是流动的,流动的云流动的风流动的眼波与衣袂......乍一看似乎十分平常,再一眼却又觉得绝色至无可比拟,静态和动态各有不同的情致,容貌相比反倒成为次要,神采风华,无可比拟。

    高山顶猛烈的长风吹散了他的发,有几缕飘入酒杯,几缕拂上少年面颊,少年轻轻含了,雪白牙齿咬着黑发,瞟着他吃吃的笑,又用指尖捞起酒杯里的发,小心用自己衣袖拂拭干净。

    男子一笑,将手搁上身侧亭栏,伸手,做了个捞取浮云的姿势,奖赏般的戴上少年的发。

    那孩子娇羞不胜的嘤咛......

    此处九城山,人在虚无飘渺间。

    九城山高山巍巍,万仞之深,却于绝巅之上,有精致玲珑八角白玉亭,如一只白玉簪横空出世,斜斜簪于山巅。

    眼前云海翻卷,脚下松涛阵阵,万山拱卫之中,一亭翼然,居于亭中,不言声也可闻轰鸣之声,如潮来潮往,迭起迭休,居于此处,便觉尘心洗尽,万物尔尔,四海之广,天下之阔,不过也就一芥子耳。

    如此意境高朗襟怀广阔之地,本应隐士高吟,群贤共饮,或枕石漱流,或举觞酹月,方不相负。

    却有人丝竹歌舞,娇童锦绣,极尽声色,不谢旖旎之欢。

    实在是......有些不调和。

    不过还有更不调和的。

    在那些或媚笑,或轻舞,或浅唱,或调弦的馆娃娈童之间,那些华毯美人金杯玉爵之间,却有一男子,坐得笔直,神情庄重,一眼也不看那些娇笑着贴上身来的美丽娈童,直直盯着神情散漫的男子,皱眉道:"渊,我知道她回来了,我是来找你商量正事的,但是在我们谈正事之前,你能不能把这些人妖先赶走?"

    "来,喝酒,"轻衣男子仿佛没看见他的不满,懒懒抬手,姿态宛如撷取一朵飘摇枝头的花,"这玉梨露是南闽名酿,采梨花清露制成,九蒸九晒,极其珍贵,而且最宜揭坛三日后再饮,我命三十骑自南闽出发,三日三夜换马不换人,赶到东燕时机正好,如今这酒香醇厚郁,芬芳回味,为天下至香,你要是不喝,你会后悔死的。"

    "我不喝不会死,这事不先商量却会死!"男子忍无可忍,咆哮,"白渊,尊贵的国师大人,请你正经点!"

    一声轻笑。

    淡金衣袍的男子突然推开娈童,执了碧玉酒杯轻轻站起,缓步踱到前方栏杆前。

    他黑发散飞在风中,没系腰带的衣袍亦飞舞如旗,对着脚下云海,身侧群山,以一种淡然俯瞰的姿态微笑着,一口口饮尽佳酿。

    一指脚下无限朗阔的碧天苍山,翻腾云海,白渊曼声道:"这里,是拥有丰富矿产和连绵山脉的内川之东,以民风彪悍著称的女主之国,东燕;这山,是东燕###第一名山九城山主峰之巅,万丈高崖,一国疆土,尽在我脚下;这座亭,是我白渊独有之地,全东燕,无论谁,非我同意不得踏足此地,如今你高踞我亭中,享我美食,观我美姬,品我名酿,却不知珍惜,伊倾城......"他惋惜的回首看他,神色间不尽叹息,"你好生愚蠢!"

    "别叫我名字!"伊倾城羞怒低吼,"我叫伊城!"

    "哦......抱歉我忘记你改名了,"白渊的神情却没有一点抱歉的样子,挑眉看他,"不过倾城,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抓不住重点,我的意思是,我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事能令我--不先商量会死?"

    "可是她是--"

    "她是人,"白渊截口飞快,"同样是人,我为什么要紧张?"

    瞪了他半晌,颓然向栏杆上一靠,伊城无奈道:"好吧,我是个蠢人,从小到大,我从来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会做什么,就像现在,你明明最讨厌娈童,偏偏要做出爱得要死的样子,任全天下人攻讦东燕国师有龙阳之好......好吧,我知道,你是因为辅佐的是女主......总之,你既然不放在心上,我说什么也没用,反正我一向都是听你的,但有驱策,唯死而已。"

    "没那么严重,"白渊自斟自饮又一杯,笑道:"谁死我也不能让你死,全东燕,我就一个可以说真话的朋友,你死了,我会寂寞死的。"

    "说实话?"伊城冷笑,"那你在我面前还要搞娈童的把戏!"

    "没办法,习惯了,"白渊一耸肩,"假作真来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嘛。"

    脸上愤懑之色突去,伊城默然凝注白渊半晌,低声道:"渊,你何必--"

    "好了,喝酒,"白渊打断他的话,亲自斟酒,笑道:"良辰美景,佳酿美人,皆不可辜负,唔......那位美人,也是不可辜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