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素玄关上的门加了栓,秦长歌回身看楚非欢,他依旧看着别处,没有表情。
缓缓走过去,秦长歌在他轮椅前蹲下,轻轻道:"非欢......"
微微一震,楚非欢霍然回首。
秦长歌觉得自己的笑意里已不由自主带了些许黯然,内心里的潮湿侵染了她的心志,她觉得心深处某一个角落的坚冰更冷,心情却一分分的软下去,而某些惯常的面具般的表情,都似乎要在对面男子沉静如死的纯黑目光中动摇破碎。
微笑着,她将自己的手塞进楚非欢的手掌中,触手冰凉,隐约感知到细小的伤痕和薄茧,骨节硌人发疼--那不是她记忆中的手,非欢的手,其实很温暖,有着练武人少有的细腻,他手指灵活柔软,所以出剑比别人更快,然而现在她摸到的,是僵硬的指节。
吸一口气,秦长歌笑,没关系,以后我会努力温暖你的手。
拇指相扣,中指和无名指,轻轻抵上楚非欢掌心,秦长歌闭起眼,轻轻道:"非欢,我相信你当年的读心之术还在,为了我,努力一次,你会读出你想要的东西......这次会成功的......"
睁大眼,楚非欢不可思议的看着秦长歌,半晌,轻轻颤抖起来。
这个早已尘封的绝密,多年后被再次掀起,他看着眼前女子陌生的颜容和熟悉的眼神,隐约间似乎窥见了天门启开一线中某个幽深无尽的秘密一角,激动得不能自己。
"你这样不行的,"秦长歌温言絮絮,"来,闭上眼,象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咬咬唇,楚非欢靠着那一刹刺痛,收拾心神,闭目。
黑天白水,起落升降,而灵魂于其间沉浮。
眼前似有白雾笼罩,混沌飘渺,难见景物,而脚下如此虚软,如履云端。
有一线游音徘徊迤逦,细若游丝,他仔细的去听,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听明白。
极度的亮也就是极度的黑,虚无中时间逝如流沙,他似乎走了很远又似乎于原地不动,那种朦胧模糊的感觉,一刻不离。
这次......又失败了吗?
"非欢。"
忽有女声于耳侧响起,婉转里一丝清凉。
长歌!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黑光一闪。
眼前忽然现出华美的宫室,夜风鼓荡垂幕绡纱,绝艳的女子,微微俯低身子去抱床上的婴儿,平静眉目间蕴一丝母亲独有的宠溺笑意。
金光一闪!
婴儿被抛开,血色溅起。
后退,长刀飞射,闪亮的刀锋前穿......遍地鲜血如火莲,有人踏着那一色火红缓缓走近,黑暗而晃动的视野,一双手指,轻轻扣进女子的眼眶......
带血的视线上移,却在将将接触到那脸庞边缘时,突然中止,黑暗降临。
长歌......长歌......
楚非欢僵立在那一幕惨景前,只觉得心在不尽下坠,而灵魂飘荡而出,不知所踪。
浑浑噩噩中,黑光消褪,白光一亮,现出陌生的场景,灰色的天,面目全非的地面,一些奇怪的巨大的方盒子,灰白色的纵横交错的路,地面上很多移动着的飞快的东西,发出各种吵杂的声音,尾部还喷出灰黑的烟雾,树很矮,长在路上,居然是方的,整整齐齐,一些人骑着同样会发出怪响的东西,飞快的窜过。
他茫然立在当地,看着那些奇怪的铁马,呼啸而过他的身侧。
前方突然走来一群少女,奇装异服,露出雪白的胳膊和腿,背着大大的方形的板,眉目闪动,青春活跃。
青天白日的如此装束?亵衣外穿就敢上街?他红着脸一退,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却突有一少女回眸,轻盈拣起掉落的笔。
长歌?
画面突然一收。
响亮的断裂声惊天动地而来,山谷塌陷,山石滚滚而下,烟雾弥漫,洪流翻卷中有人悠悠吟唱,"有彼凤凰,有彼新皇,汝恩我负,我恩汝偿,滔滔逝水,衮衮华裳,未解死仇,不共月光。"
红光一闪,漆黑小屋,零落女体,窗边,一个纤弱的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
幽黑明亮的双眸,深如古井,明若流波,照得见红尘沧桑万里烽火,照得见亘古天地日月生辉。
她睁开眼,缓缓,一笑。
三生里了悟的朗然。
长歌!!!
楚非欢霍然睁眼,大汗淋漓。
三声呼唤,三世波折。
对面,同时睁开双眼的女子,笑容平静而神秘,幽黑瞳仁,映出他微微惶乱不敢置信的神情。
"非欢,"秦长歌握紧了他的手。
"我离开过,但是我已回来。"
-----------------------
所谓无语凝噎,当是如此,很久很久以后,执着终于平静下来的楚非欢的手,秦长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沉默的呼吸,轻浅而又无限沉重,窗外的枫叶开得华丽喧嚣,掌心的纹路却苍白无言。
良久道:"你声音......怎么不似我那次在上林山下遇见时那样?"
上林山下,年轻乞丐的声音微哑,如今的声音却略略清朗了些,那丝残存的沙哑,反倒成了恰到好处的回旋点缀,不同于萧琛的温醇好听,别有一种低沉绵邈的韵味。
也正是如此,秦长歌才没能在楚非欢一开口,就认出他来。
"我那是病哑,是素帮主不惜千金,寻了药来,如今这样,算是难得了。"
笑了笑,秦长歌道:"如今既已说开,便将往事搁却吧,凰盟等着你回归,溶儿也想见你。"
楚非欢目光亮了亮,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囊,秦长歌道:"是的,当日赠你玉锁片的孩子,就是溶儿,天意当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冥冥中自会给人暗示。"
想了想,楚非欢神色却又黯然下来,秦长歌自然知道他的心思,轻轻道:"前路未卜,大仇未报,非欢,我需要你。"
楚非欢默然,前方却突然有喧嚣传来。
"喂喂喂!你干嘛?你干嘛你干嘛?非礼,非礼非礼非礼啊!!!"
清亮亮的声音,让人一听便想到山涧泉枝头鸟的声音,掺着几分恼怒和恣意,银屏乍破玉珠倾倒般哗啦啦泼将来。
秦长歌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