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官场是一潭烂泥,不论谁的双脚踏进去之后想要干净的出来可能性都不大。
文彦博知道泛舟海上的话云峥说了不止一遍,他听到的次数也不止一遍,这话听得多了之后就给人一种打气的感觉。
云峥在给自己不断的打气,或者说是在不断地警告他自己,警告自己不要超越那条根本就不能跨越的红线,叶警告自己不要因为一己之私弄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这种感觉是靠不住的,这种感觉从来都靠不住,没有人是圣人,相反的每一个人都是野兽。
如今那个皇位流着脓水,散发着恶臭的气息,这对每一个野兽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尤其对云峥这种极有可能触摸到那块腐肉的大型猛兽来说,更是无与伦比的诱惑。
为官多年,文彦博见过无数个自命清高的人,只可惜,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倒在各种各样的诱惑面前。
即便是欧阳修这样的道德君子还不是一样传出扒灰的丑闻?
每个人都说欧阳修是被冤枉的,在文彦博看来恐怕未必,欧阳修一介老儒,没事干总和自己的外甥女和儿媳妇在一起干什么,还写出《望江南》这样的香艳词句。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
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
留取待春深。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
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
何况到如今。
这样的东西写给自己的外甥女真的合适吗?即便是欧阳修本人真的没有做什么失德的事情,就这一首词足以证明老家伙人老心不老!
云峥从来都不是一个内敛的人,这家伙做事情从来就不顾及什么礼法,只要他自己痛快了,就算完事大吉。
指望他这样的人战胜心魔。不如通过外力施加压力来的更加有效,文彦博除了自己之外从不相信别人,这也是他之所以在官场上能够走到今天的原因。
不论北风是不是还在呼啸,春天还是不可阻挡的到来了,李东楚拔起一丛枯草,仔细的在草根中寻找。不大功夫他就找出来两根发白的青草根茎,含进嘴里,甜丝丝的。
这是春天的味道。
重新回到马上,极目四望,视线所及之处依旧是花白一片,丘陵阴面的冰雪依旧未曾融化,而向阳坡上的青草已经开始准备吐青了,再有十天,枯草地上就会泛出第一丝绿意。
海东青在晴朗的天空中展翅翱翔。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呼扇两下翅膀,然后就静止不动,自然有上升的气浪将他高高的托起。
旱獭从地洞里钻了出来,呆呆的瞅着远方,只要海东青的影子从头顶掠过,他们就会惊惶的钻进土洞里,好久之后才会慢慢地爬出来。
如果不是枯草间偶尔出现的尸体。谁都会以为生机已经重新降临在这片被战火蹂躏过的土地上。
李东楚带着白马军正在处理西京城西面的残尸,只要看到已经有味道发出来的尸体。他们就需要把他深埋掉,如果任由这些尸体暴露在野外,春暖花开之后这里很可能会爆发瘟疫。
这活虽然埋汰,李东楚却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京西军对瘟疫这种事情从来都非常的看中,当年京西军前身武胜军进剿侬智高的时候。就是利用了瘟疫,才拿下了河口的坚城。
更何况这次出城掩埋尸体是全军出动的大事,大帅和监军就在不远处监视,容不得任何人小觑。
因此趁着天气还没有转暖的时候,早点将尸体处理掉。免得等流民过来之后再出现人间惨事。
战马的背上托着两只筐子,里面装的就是石灰,尸体被推进深坑之后再撒上石灰埋掉,就算是完成了这一流程。
“想不到战事如此的惨烈!”陈琳打马行走在尸体间对并配而行的云峥叹道。
云峥摇摇头道:“战事实际上自从辽人突破第五道防线之后并不激烈,你看看这些人,他们身上并没有多少外伤,只是口鼻处有血,这不是跟我们作战死掉的,是从西京城一口气跑到这里之后,活活的累死的。
即便是累不死,寒冷的天气里狂奔之后猛然间休息下来,一冷一热阴阳相激之下,想要活命可不太容易。”
“按照苏洵的估算,西面的尸体最多,他说应该不少于十五万之多,还有十万人还是逃进了荒原,你以前说至少有五千人回到了中京,老夫还以为你是在故意夸大军功,只是看在大军大胜的情形下不说而已。
现在看起来,你说的不错,五千人逃回中京恐怕还是你多说了,毕竟李东楚,憨牛,赵旉三位将军死死地咬着辽人的尾巴追出去了两百里。
那些辽人即便是逃脱了三位将军的追杀,也难以依靠双腿走出这千里荒原。”
云峥笑道:“你永远不要小看人对活命的追求,只要他活下去的**足够强烈,他们就会创造一个个的奇迹。”
陈琳笑道:“老夫看到人的生命为什么会如此的脆弱和无奈。”
“因为东京真正的勇士很少,你长久的生活在那个已经被脂粉气浸染的城市,想要看到生命的顽强和坚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这么说,云侯对这方面有独特的见解?”
“那是自然,我的职责就是研究如何夺走人的生命,不过奚谷潵人说过,用来杀人的智慧不是真正的智慧,这些天我觉得那个死去的倔老头说的话非常的正确。
一个幼儿长成壮汉非常的不容易,至少需要十八年的时间,但是毁灭掉一个壮汉只需要轻轻地一刀子,连一盏茶的时间都用不到,所以说创造生命远比毁灭生命要艰难的多。”
陈琳指指几乎蔓延到天边的尸体笑道:“这些不过都是功业而已。”
云峥苦笑一声道:“我也想和你这样没心没肺的认为,可是我自书法就学以来,学的东西不容许我有这样的看法,即便是虚伪的悲哀两下,也绝对不能有这样杀千刀的想法。”
陈琳笑的如同夜猫子一般:“这么说老夫才是那个真正该杀千刀的杀才喽?”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这才是一种正确的心态。”
“为何要如此虚伪的安慰自己?难道你不知道整个大宋如今都在为你杀人伟业而歌功颂德吗?”
“安慰自己是为了下一次更加心安理得的杀人,这就是人性!”云峥最后回答了陈琳一句就在大青马的肚子上磕一下,战马就开始慢跑起来,陈琳见云峥不愿意再和自己讨论杀人的问题,有点失落,很难有机会和云峥这样深入交换意见,云峥却匆匆的避开了,他似乎非常的不喜欢和别人交心,即便是最热情澎湃的时候,云峥的心里仿佛总是有一道隔膜把他和现实的世界分割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