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缓缓地升起,阳光透过云的间隙洒落大地,在绵延的山脉上留下朵朵金色,如同一道道的圣光从天而降,滋润万物。远远望去,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蜿蜒的山道上,猴子拄着金箍棒走在最前头,始终与玄奘保持着两到三丈的距离。小白龙拉扯着马走在了最后。一路的西行,一路的风霜,却原来也有一路的美景,让人忍不住驻足。这一路,猴子早在八百年前已经走过一次。依稀记得那只半蹲在树上的猴子,双掌紧紧地抱着好不容易找来的未熟的野橘子,惊恐地瞪大通红的双眼朝着四周观望,每一根绒毛都竖了起来,最终却连橘子皮一起吞了下去。那一刻的眼神,究竟是怎么样的,就连猴子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跟那些荒野中饿急了的狼并无差别吧。那时候的他,心中只有执念,只有活下去的愿望,只有对这个世界满满的恐惧,再也装不下任何多余的东西。以至于多年之后回想起来,只记得无穷无尽的饥饿,无穷无尽地恐慌,无边无际的冰冷。一只瘦小的猴子,却执着地要赤着脚走过十万八千里,孤身穿越地狱,去追寻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活着,便是恐惧,便是寒冷,便是饥饿,便是煎熬。在那一刻,生命对他来说,早已凋零得只剩下往前走得**,只剩下烙入灵魂的执念。那种感觉,即使度过百年的光阴也无法释怀。所以。他可以宁死不屈。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勇气。因为在他的心中,身后除了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既然什么都没有,又何必恐惧失去呢?咬着牙,他可以直面任何的苦难。过早开启的求仙之路,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磨难,而这些磨难,又给予了他无比坚韧的心。让他在那条路上击败一个又一个的对手,挺过一道又一道的难关。当望见灵台方寸山上那朱红大门的一刻,个中辛酸早已无以言表。连这样的路都走过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难倒他呢?曾经,他是这样想的,直到他面对如来的那一刻为止。原来,这个世界最可怕的,并不是一无所有,而是得到了之后,再失去。是面对失去那一刻的束手无策。那是他第一次低头,朝着自己最最痛恨的敌人低头。第一次,他是真心甘愿为了守住仅有的,去当一条狗。然而,对手甚至连这样一个机会都没给他,而是转手将他扔进悔恨的深渊。六百五十年前那一战,他是真的败了,败得彻底,败给了自己,败给了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那一颗脆弱的心。苦苦的挣扎,到头来,换来的不过是延长了一百五十年的囚禁。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绝望,甚至连怒火,都因为失去仅存的燃料而熄灭。六百五十年的光阴,直到踏出五行山的那一刻,他甚至都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重新面对这个世界。他只能跑去东海找敖听心,因为他知道这个睿智的女子不会敢于触怒他。站在山腰上,猴子拄着金箍棒有些茫然地俯视着下方绵延的山,望着天边变换的流云。玄奘与他擦肩而过,驻足而立,轻声问道:“在想什么?”猴子低头笑了笑道:“想起一些旧事罢了,没什么。”“可是心中有苦,难言?”猴子微微张了张口,许久,却只变成一声叹息,轻声道:“若无法击败如来,这苦,怕是永世无法解脱了。走吧,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你送到灵山大雷音寺的。佛挡杀佛。”说着,他拄着金箍棒,一步步往前,留下玄奘孤身站在原地默默地望着。落在最后的小白龙牵着白马缓缓跟了上来。淡淡看了一眼小白龙,玄奘轻声叹道:“听闻蟠桃只有一年期限,敖施主不先抽空将蟠桃送回去吗?”“这……”小白龙回头看了一眼马背上行囊中蟠桃的位置,干笑着说道:“要大圣爷肯我走开才行啊。不怕,这里往西的路上会路过我家,过不了多久就会到的。”玄奘默默点了点头:“如此便好。这一路,委屈敖施主了。”“别。”小白龙连忙摆手道:“玄奘法师可千万别这么说,若让大圣爷听到了,指不定要训我一顿呢。”玄奘淡淡一笑,两人并肩而行,与猴子渐渐拉开了些距离。山下的岩石后,一位僧人悄悄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三人。猴子当即放慢了脚步,直到与玄奘并行,他低声道:“有人一直在跟踪我们。”“哦?”玄奘微微一愣,低声问道:“知道是谁吗?”“不太清楚,修为很弱,也就比凡人稍强一点。那感觉,应该不是道门中人,也不是妖怪。”“这么说,是佛门咯?”玄奘伸手从一旁马背上的架子里抽出了一幅绢制的地图,一面走,一面摊开来看。半响,玄奘指着前方的高山低声对猴子说道:“前面有一座名寺。”“名寺?不会是观音禅院吧?”闻言,玄奘微微蹙眉道:“大圣爷知道?”猴子摇了摇道:“不用说,旁边还有座黑风山。”将手中的地图重新卷好放回行囊中,玄奘轻声问道:“大圣爷,是来过此处吗?”“没来过,不过啊,最好绕路走。”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叹道:“那观音禅院中可能有个活了几百岁的老和尚,很贪心。那黑风山里可能有一只修为还不差的黑熊精。我是说可能。”缓缓地走着,玄奘随口问道:“大圣爷。是不想与昔日旧部见面吗?”“不是什么旧部。”猴子摇摇头道:“那黑熊精我压根就不认识。只是怕生事罢了。现在都在传吃了你的肉能长生不老。拿了你的袈裟能白日飞升,难保他们不会有想法。”“如果贫僧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猴子微微挑了挑眉望了玄奘一眼:“你要去也行,但不要离开我五步距离。”“贫僧明白了。”……远处高山上一座恢弘的佛寺中香火弥漫,阵阵诵经声不绝于耳。一位年轻的和尚提着前摆飞奔过空旷的院落直奔禅室。推开门,只见那禅室中一位年龄看上去不过四五十岁的中年和尚正端坐着,敲打着木鱼诵经。此人正是当日文殊身边的僧人。“师傅,师傅。”那年前的和尚急切地说道:“有一只妖猴,一位游僧和一个俗人一起上了山。那游僧的样貌颇似师傅当日提及的玄奘。”那僧人敲打木鱼的手顿时微微一顿。缓缓睁开双目,笑道:“开门迎接。”“弟子遵命。”……一声声的钟鸣传遍了山野。远远地,三人望见了坐落在山峰上的如同宫阙般恢弘的观音禅院。高耸的院墙,一座座高达十余丈的浮屠塔,袅袅云烟从建筑的间隙中升腾而起,飘向高空。“不要离开我五步的距离。”猴子又一次低声嘱咐道。玄奘默默点头,一旁的敖烈却是一脸的错愕。“不要离开五步?我们只是挂个单而已啊,难不成还能发生什么事?”还没等敖烈反应过来,那朱红色的大门轰然打开了,十余名身穿蓝色僧袍的和尚鱼贯而出。分列两旁。那正中走出三位身穿红色袈裟,高僧模样的人。居中的一位正是当日与文殊一同前往观察玄奘的僧人。只见他双手合十。远远地朝玄奘行了个礼道:“贫僧金池,恭候玄奘法师多时了。”说罢,面带微笑,带着另外两位高僧模样的人一步步朝着三人走了过来。玄奘双手合十回礼,恭敬地说道:“贫僧玄奘,见过金池上人。贫僧不过一介游僧,竟劳烦金池上人亲自出迎,实在荣幸之至。”“诶,玄奘法师可切勿多礼。”那金池上人双袖一振,缓缓地走到玄奘跟前,面带笑意地伸出手去要牵玄奘,却被猴子一棍子挡了回去。金池一惊,面带惧色地望向了猴子,那双目瞪得浑圆道:“这位是……”玄奘轻声道:“此乃贫僧的一位友人,名唤孙悟空,非佛门中人。这一路上结伴而行,贫僧也多亏了他的照拂才得保畅顺。得罪之处,还请勿怪。”那一旁的众僧都警惕地注视着猴子。“哦?孙悟空?”金池收了收神,淡淡瞥了猴子一眼,伸手道:“还是请玄奘法师入寺安坐吧。”说着,他仰起头稍稍瞥了一眼猴子与敖烈道:“其余两位,既然来了,此处风凉,也就一并请吧。”这话说的语气当即就变了,判若两人,眼中轻蔑之色更是隐约可见。一时间,猴子的眉头都不由得微微蹙起,一旁的小白龙也是惊恐地望着猴子,甚至连玄奘也不由得瞥了猴子一眼。有多少年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了?微微愣了愣,猴子却只是收了收神,并未发作。直到此时,玄奘与敖烈才稍稍放下心来。一行缓缓走入寺内,玄奘与金池并肩而行,玄奘随口道:“玄奘西行之事并未大张旗鼓,不知金池上人,是从何处得知贫僧要来的?”“玄奘法师西行求法,乃是为了普渡众生。如此大业,即便不大张旗鼓,又如何遮掩得住?贫僧自然是知道了。”敖烈靠在猴子身旁道:“这答了和没答一样嘛,老家伙肯定有问题。”“嘘,小声点。”猴子低声答道。往四周看去,那紧随二人之后的一众僧人注意力似乎全部都在猴子身上而全然没有在意前方的玄奘,甚至其中有几个已经吓得脸色煞白,连行走的姿势看上去也是如同穿了一双高脚木屐一般机械。“嘿嘿,他们知道我是谁,装得还挺像的。”小白龙努了努嘴低声道:“我得佩服他们才行啊,要是我,就算给我天大的好处也没胆子在您面前装。这可是一个不小心就要魂飞魄散的活儿。”一路绕行,金池热情地介绍着四周的景致,从门前的罗汉松,到院中的菩提树,再到高耸的浮屠塔,宏伟的庙堂,塑金身的佛像,一桩桩一件件,细细地介绍着,言语之中透着得意之色。由始至终,玄奘却只是默默点头,看得随意,也不多加评论。这观音禅院说大不大,容得下数百僧人,若真要逛一遍,约莫也得半日上下。可刚走了三分之一,兴许是因为玄奘反应淡漠的关系,金池看上去都有些词穷了,只得摆了摆手,将三人引到大殿,又让手下僧人给三人看座,自己则振了振衣袖坐到主位上。待到上了茶水,金池轻声问道:“贫僧的观音禅院,玄奘法师也大致看了一下,不知,比您那金山寺,如何?”玄奘双手合十,淡淡道:“庙宇恢弘,景色宜人,非金山寺可比。”“哦?”听到这一句,笑意又重新在金池脸上浮现了,他拍了拍大腿,笑道:“那,可有何不足之处,还请玄奘法师指点指点,我等也好改正。”“这不足之处嘛……”玄奘稍稍犹豫了一下,双目低垂,轻声道:“便是所有皆齐,唯独少了一个‘佛’字。”在场众僧皆微微一愣,望向玄奘。猴子也是挑了挑眉朝着玄奘望了过去。闻言,金池双眉紧蹙,抿着嘴唇略略思索了一番,半眯着双目道:“贫僧不太懂,还请玄奘法师明示。”“阿弥陀佛。”玄奘双手合十,那目光朝着两边的僧人瞥了瞥,道:“在此处讲,恐有不便。”“有何不便?”金池低头抿了一口茶,淡淡笑道:“贫僧已有二百七十岁高龄,虽说法力虚长,却始终不得踏入佛境。经,自然是越辩越明,若有话,不如拿出来大家一同参详,也好让贫僧知道,当日金蝉子是因何失了佛陀金身。”顿时,整个大殿之中的气氛都冷了几分,似乎是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玄奘聚了过去。只见玄奘面色依旧,轻声道:“既然金池上人如是说,玄奘,也便斗胆了。”(未完待续。。)ps: 来来来,求月票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