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晓得个屁!” 黄锋扬起头,嘴角流露出淡淡的不屑,“小子,你杀过人么?”
他话中的不明意味,令我再度警觉起来:“如果有必要的话,我随时准备开荤。”
“说得轻巧……”他搓揉着自己的断肢,“对大部分人来讲,杀人,比送死都难。”
我承认,他的话我理解不了,因为我的确很少需要面对剥夺他人生命的抉择。
“战场上,你完全不可能有时间去琢磨能不能下得去手。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方,就是一杀手速成班。两种选择:杀人,或者送死。而有一种人既可以为你去杀人,也可以为你去送死,那种人,叫战友。”黄锋沉着脸,“阿江和小八,都是我的战友。”
从石瞻之于郑柏,到姚、阮之于黄锋,我大概算是明白了“战友”的另一层含义。黄锋根本不在乎姚江是否出卖或是杀害过自己的队友,也不在乎阮八会不会去找姚江寻仇。恩怨是非,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外人免入。对他而言,那两个昔日并肩出生入死的兄弟,已成为他生命中永远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但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他的亲口证实:“逃出安隆汶之后,彬回到了北京,那另一个呢?混黑道?还是当杀手了?——不过两者都差不多。”
黄锋在给我倒酒:“甭绕我,你想说什么?”
“能让我和彬联手都占不到半分便宜,‘纳迦’小队的头牌,当然不会是浪得虚名啦……”
“哈哈哈哈!”黄锋突然开怀大笑,“你以为自己能和他相提并论?”
“和谁?”
“和你‘最好的朋友’。”
“他应该比我强点儿,至少他杀过人,怎么说也是能瞬间连杀三个小混混的‘超级高手’……”
大概是嗅到了嘲讽的味道,黄锋眼眶里的那两只“蜈蚣”抖动了几下,把酒杯递了过来:“杀几个小混混算什么,你真是……晓得个屁!”
我伸手去接杯子:“晓得晓得,那哥俩都有这本事……”
不料,我接空了——杯子没接到手,抬眼的那一刹那,我疑惑地发现,杯子也不在黄锋的手里。
他肩膀似乎动了动——只是似乎,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看清楚。突然觉得右手肘一麻,而后右半边膀子立刻就不听使唤了。黄锋在瞬间扣住了我的肘关节,以我的身体为轴,把自己连同整张竹榻都拽了过来。等我醒过闷儿来的时候,他已经欺近到我身前,我看到那两条红黑色的“蜈蚣”在离我面颊不到五公分的地方抖动着触须,仿佛随时会扑到我脸上一般。
酒杯落地,“咔啦”一声,四分五裂。
无论表现得如何放松,我一直对与他进行肢体接触保持着高度警惕——不想,尽管他两目失明、一腿残疾,出手却依旧犀利。
我骇然,这个瞎子甚至没给我惊慌的时间。
“杀几个小混混么?阿江也好,小八也罢,只要是‘纳迦’的人,都做得到。”黄锋嘴角挂着一丝掺杂着戏谑的凶残,“不管是混混还是自命不凡的警察,对我们来说,没区别——你他娘晓得个屁!”
4
最后一站,云南片马。
大概是担心“同古酒店”三层木制阁楼的外观不足以撑起场面,怒族的老板娘云山雾罩地向我展开了宣传攻势,力求抵消我对这栋危旧建筑萌生的所有失望情绪:“莫看我恁小家,好多人都住哈,你聂莫晓得,服务恁扎实哈!恁扎实哈!就属我小家,不消怕天,恁泡的凉榻,又有窗,晚上还笼火。要闷得恣,擦黑有姑娘哈,地面上什么相干都恁硬,莫怕事……”
她的话我没听进去几句,可自费出差的愚蠢行径没给我留下什么选择的余地。来到位于二层的客房放下行李,我发现屋子虽然不大,且陈设简陋,但一水儿的杉木家具擦得油光锃亮、烁烁放光,很有家的感觉——这五十块钱花得也算值了。
安顿好之后,我前往派出所,查询当地的基督教会都在哪儿下设了收容机构。接待我的民警恰巧刚在北京参加过培训,对我相当热情。一问之下,我了解到:本地的基督教会虽然不少,但方圆百里内设有孤儿院的,只南洛一家。
“闹出过大事情咧。”他眉飞色舞地告诉我,“原来管那里的是个神甫,就是男的信教的那种,叫张边路……收养了十多个孩子,可听说那家伙人面兽心,经营起‘阳具宝贝儿’的勾当……”
“什么玩意儿?”倒不是说我有猎奇心理,可这个听上去极像成人用品的名词着实古怪。
“都说那个冒牌神甫是个恋童狂。他不但自己糟蹋那些孩子,还用他们跟一些在边境上乱蹿的外国人做交易。因为民政局每年都会给那些孩子做体检,所以他倒不敢‘打真军’,只是让他们去给人‘吹喇叭’。”讲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流露出厌恶的神情,“很多洋鬼子来了就直奔那里,还管那家孤儿院叫‘Dick Baby Club’……”
“什么时候的事?”
“七八年前?或者更早些……结果出了状况:有六个女孩子集体割腕,其中两个死了。民政局和医院的人去调查,发现那些孩子说话全是战战兢兢的样子,就报了警……那个神甫?早跑啦!后来一个叫马莉的修女过去接管的……听着是个洋名,其实是中国人,靓女咧!”
待得我在南洛那片破落的库房——哦不,应该说是库房改造的孤儿院见到马莉修女时,还真是呆愣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