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上的救赎

作者:指纹

“很简单啊!”我掏出手机拨号,“比对一下王睿和那个性掠夺者的DNA就知道了……啊对!”拨到半截,我手一颤,“王睿其实是左撇子——他是个伪装成右撇子的左撇子!”

彬语调平稳地“嗯”了一声,我继续说道:“那天我在健身房拿陪练出气的时候,王睿打到最后——就是他被击倒前,打得最激烈的关头,他本能地恢复了以惯用手作为后手拳的正常状态。藏拳的那只手一定是惯用手——这本就是个格斗的基本常识。”

是他!一定是他!

彬眨着眼看了我一会儿,终于成功把握了我推理的脉络:“有道理。应该赶紧让法医队取DNA向市局送检。”

就案件分析,难得在彬面前占了回先机,我乐颠颠地拨着电话,手都有些发抖:“哎呀呀,老韩,你也有失察的时候啊……”

没错,你能看到的,其实我都能看到。

刹那间,手指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动作。

你能看到的,其实我都能看到……

“彬……”我恍恍惚惚地嚅嗫道。

仿佛有一道白光笼罩在周围,我懵懂地四下张望,却什么都看不到。一种抽离的麻痹感像毒蛇般自后脑向前蜿蜒盘桓,天空的颜色与我遗落的思维都再度清晰起来——

如果说我都能看到,你会看不到么?

“那天,看到他左手藏拳的,只有……”

不,你没看到,你疏忽了,彬,你一定是疏忽了!

“只有——”

“一个能和职业杀手过招而且还会反追踪的律师。”

“你,和我。”

彬的声音,来自我身后。

“戊戌变法失败的时候,谭嗣同为什么一定要赴死?”

“因为人性的弱点是共通的,谭先生也是人。”

“你这是答非所问。”

“那是因为你不动脑。戊戌变法虽然失败了,但谭先生却相信‘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既然‘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那就干脆‘有之,请自嗣同始’。”

“他的就义与后来革命成功,恐怕还不能认定为简单的置换关系吧?”

“谭先生纵然是血荐轩辕,但断不致被冲昏了头脑,天真到以为自己掉了脑袋,就能让老佛爷弹指间崩驾——何况他还是保皇派的。他不知道未来的变法或革命是否能成功,反正他自己是看不见了;但他必定清楚,自己的死,并不能立刻改变什么。”

“但他还是选择了死。这跟人性弱点有什么关系?”

“生活中,很多人——或是每一个人,在某个特定的时刻,都会出现这种情形:他对即将做出的决定对错与否,或是有意义与否一清二楚,而即便他知道那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是错的,也不会影响他的选择。”

“很多事情其实是受到各种客观因素限制的,就好似一个‘局’,你身在其中,不一定能看到出路,所以只能去选择‘局’里唯一的一条路。你的说法太唯心。”

“所谓客观,大多听起来更像是粉饰主观的借口。你所说的‘局’倒是存在的,佛教中把它称做‘相’或是‘障’,咱们这些俗人一天到晚都在里面瞎转悠。讽刺的是,很多时候人们是能看清这个‘局’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执著于错误的选择。”

“照你这么说,谭嗣同的死岂不成了笑话?你等着被骂翻吧。”

“前人的是非,我没有资格评判。但谭先生慷慨赴死、从容就戮的风骨,我是拜服投地不及,怎可能会有嘲讽的意思?谭先生秉执大义,自可‘手掷欧刀仰天笑,留将公罪后人论’;只可怜咱们这些庸庸世人,我们抉择的结果,是对是错,恐怕就很难得到什么公论了。”

谈话发生在很久以前,地点是湖南省浏阳县城郊,谭嗣同先生的墓地。那时,年近而立的我们只是初识,且都单身。我出差他公干,异地巧遇,相携至召山脚下,凭吊这位诞辰百年有余的先行者。

记得那是个好天气,骄阳当空,万里无云。墓地隐现于一片葱葱绿草的簇拥中,间或有几朵白色与黄色的小花,顽强地探出头来,在烈日营造的漫山欢腾里,绽放出生命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