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适的胸口依旧起伏不定,但我能感觉到他已经开始冷静。他在思考。
“我还可以告诉你将会发生什么:虽说你发现玩笑开得确实有些大,但为了撑住面子,你会坚持去对韩彬进行询问和测谎。中间也许会被打断,还是市局领导的电话或者总队长推门叫你出去说话?我不知道是哪种方式,但内容都差不多。会有人详细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然后用略带责备的官腔把韩松阁的背景介绍给你听,最后叮嘱你一旦排除掉韩彬的嫌疑,道歉,放人。”
“但他确实有嫌疑。”
“没错,就跟你我都有嫌疑一样。我不打算和你争这个。”我转身望着坐在里屋的彬,又回过头,“最后我想告诉你的是:袁适,你不完全是个废柴,你有理论基础,有实践经验,有官方支持,也有话语权,但你太教条,太精英主义,太心高气傲,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推开审讯室的门,你就要准备好承受打击。”
“不劳你担心,我对这种人情体制有免疫力。”
“不是你要承担什么外界压力,而是你根本不明白,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你知道?”
“当然。”
而且,在那个雪夜,我还曾亲眼见到过。
袁适走到我身边,明显解除了些许敌意:“韩松阁的儿子,很难对付?”
“最后劝你一次:让支队来排查他。还是那句话,我是为了避免矛盾加深,也是为了帮你。”
“你觉得我像是会妥协的人么?”
“这倒霉孩子……”我咕哝了一句,然后微微躬身,朝门的方向一摆手,“不怕自取其辱?那就请便。”
两小时后,执著的袁大博士强作镇定地从审讯室里走出来。结果发现外面不但有我和负责记录的民警,总队的队长、监察处长、总队技术队副队长、白寅尚、刘强、姜澜……甚至包括闻风混进来看大戏的老何,黑压压一屋子人惊得他就像差点儿撞上电线杆子,后退了半步。
其实支队已经带来了一系列排查结果:今天彭康被害时,因为依晨感冒,所以彬一直在家陪她——后人民大学家属区门口的监视器拍到他开车出来,时间与老白叫他到现场的时间是一致的;更确凿的是,宋德传被害的前后,这小两口正在广西旅游,案发当日,他们落脚在靖西南部四道镇的老乡家——当地派出所发来的报告白纸黑字还扣着红色电子印章:兹核实,二○○六年十二月十三日至十八日期间,有一对情侣样的男女曾在民政路二十七号有偿借宿,女的年龄不大,姓名不详,男的不到四十岁,叫韩彬。
尽管如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曾试图去拉袁适一把,或至少中断这场让他颜面扫地的闹剧。大家有说有笑,吃吃喝喝,偷摸地下注押个赔率,随袁适的狼狈表现偶尔还鼓掌叫个好,恨不得盼着结束时能有“请看下集”的字幕。
彬外表谦和,实则锋芒,要么不做,要做做绝。整个测谎过程,他多少是有点儿成心。袁大博士话里话外对我干爹的那些不敬被还回去的时候,还真是连本带息一笔没落下。
隐隐约约地,我有些同情这家伙。
随后,内部排查开始。
“那会儿我不是在海隆大厦蹲点儿呢么?”
“我们队去摸魏公村那个‘拍瓜子’的来着,不信你问其他弟兄。”
“那天晚上我值班,排班表不就贴墙上呢么?”
“出现场前我跟张祺在对面吃的夜宵,还给你丫带了烧麦回来,你个白眼狼不会吃完一抹嘴就忘光了吧?”
“我不是培训去了么?基地都是武警把门。出去杀人?嗤!出去买个羊肉串都得爬铁丝网。”
“当晚出任务的就我一人,没人证明。操!你以为老子愿意自己跟绿化带里趴半宿啊?”
……
不在场证明基本都是在岗,不在场的证人基本都是同事,回话基本都是没好气的反问句。我这哪儿是找模仿犯,分明是充当了一回泔水桶。在各色挖苦、嘲讽、委屈、牢骚的大杂烩里畅游了两周后,我热泪盈眶地向白老大汇报:“排查完毕,咱自己人都没嫌疑。领导,可以放我一马了吧?”
老白大概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啥反应都没有:“还不去给你义父赔个不是?”
干爹那里我暂时还有点儿心虚,不过彬那边的道歉不能一直欠着。当然,就交情而言,他能理解,我也会意,所谓道歉连走过场都可以省了。晚上去他家,不过是例行蹭饭,以及找他品评下袁适后来给出的嫌疑人“画像”。
这说客还没听众有耐心。我在略去了西方犯罪统计学的依据若干、犯罪心理学专用名词若干、名人名言若干后,对袁博士的高论总结如下:连续实施了多起谋杀并致八人被害的,系同一案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