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盈地穿过花丛,自高低柜下面一栏取出一套透明的玻璃茶具。“呀……茶叶放哪里了?您稍等一下。”跑出去找茶叶,用电热水壶烧水,又不知从哪变出个小酒精炉和一个百合花形状的小炉架……我看着她好像一只白色的小鹿进进出出。不到一刻钟,一壶架在酒精炉上的花草茶已经沸腾地喷薄出淡淡的香气了。
“水是开的,不过最好多煮一会儿。”庞欣在我面前放了个玻璃茶杯,还不忘塞个杯垫在下面,“也不是最好啦,就是我喜欢多煮一小会儿。您喝过马黛茶么?”
“没……没有。”
“那我就自作主张了,也不知道您能不能喝得惯。”她给我倒了一杯,“先尝尝么?煮的时间越长会越苦呢。慢点儿喝,小心烫。”
我小心地抿了一口,立刻皱起眉。
“很苦么?要不要加一点糖?”
我在她充满期待的目光中赶忙又喝了一口:“不用不用……哇!不过你确定沏的不是苦丁茶吧?”
“这是阿根廷的特产啊。”庞欣伸手掩住嘴,侧头轻声咳嗽一下,“冬青类的植物味道都会比较苦,我还是给您加点儿蜂蜜或者石榴糖浆吧。”
“不用,别麻烦了。”
“没事的。”她飘进飘出,带回一红一黄两个玻璃罐子,“蜂蜜?还是……”
“蜂蜜就好。我自己来吧。”
用拌勺在茶杯里搅动的时候,她又体贴地帮我添了茶进去:“茶冷蜂蜜就化不开了。”
我看她把茶壶放回架子上,问:“你不喝么?”
“我喜欢喝苦一些的,所以才要多煮啊。”
放了蜂蜜之后口感稍缓,还是有些苦。我不禁感叹:“厉害,你厉害得很哦。”
“只是习惯罢了。”她拿电热水壶加了些水进去,“谢谢您了。”
“哦?”
“您也看到了,我大概是个容易情绪化的人吧……幸亏您没继续追问我呢。手里有点事情做,能让我排解掉——就是不那么难过吧。”庞欣说话的时候似乎总习惯双手十指交插置于胸前,像一个忏悔的信徒,“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阿妍告诉二姐,就是另外一个姐妹,也是她转告我说,阿楠、阿楠的样子……很糟糕的。”
我一言不发地品着茶,心中祷告她不要再“情绪化”起来。
“我当初一听到消息就觉得,是我害了阿楠。我不该同意给她调班的,不该答应她……”庞欣抬起头,眼神中充斥着无助的迷茫,“可如果我没同意阿楠的要求,那天就该是阿妍当班,阿妍可能就会……那样我就害了阿妍。无论怎样选择,我可能都会害了她们其中一个人,对么?”
就像彬说过的——
“要知道,那是个连环杀手,他会去杀人,这就是趋势,你阻止不了。”
但我不忍心告诉她这个事实:是的,没有什么能阻止人与人互相伤害。
谈话中,我又了解到:庞欣老家是湖南湘潭,据说离毛主席的故居不远。她父母早亡,只读过小学,十四岁就来到北京从事各种“服务行业”。大约四年前她买下了这座小宅院,并投资开了几家小发廊,许春楠和张妍的工作地点就是其中之一。
我小心翼翼地触及了一个敏感问题:“你雇她们不会只是在那里帮人剪头发吧?”
“她们做什么都可以。我要的只是房租,以及她们收入的四分之一。我不想虚伪地说我不知道她们在那里做什么,毕竟我自己就是过来人……对商人来讲,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挣;而对女人来讲,自然是男人的钱最好挣。”
其实我宁愿她别这么坦诚。
“你就不怕她们报花账?”
“她们会么?也许吧……我没想过。”
张妍说得没错,庞欣是个很和善、乃至有些单纯的“老板”。她一开始不愿意出卖庞欣,并非是出于“恐惧”,而是发自“感激”。
“也是,你现在能衣食无忧,应该是她们没怎么虚报收入才对。”我指了下她的手腕,“不错的表,好像不便宜。”
她微笑着摇摇头,又给我倒了杯茶:“如果是真的,应该不便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