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暴雨前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的孩子,天真且残忍。
再去看那片泪眼婆娑,只一瞬,隐隐传出不和谐的气息。
不知是什么时候,郝萌已止住哭声,慢慢地抬起头,却不敢抬眼。泪痕在面颊上拖出一道道蜿蜒的轨迹,把她本就不甚娇好的相貌,勾勒出一个成熟的轮廓——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狡黠与世故。
与此同时,彬垂首莞尔。无数若隐若现的疑问仿佛暗香疏影,静悄悄地弥漫在房间里。我豁然惊觉,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理论上,这是个‘不可能’的案子。”
所谓的“不可能”,就是根据郝萌的证言,郝建波当晚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掘坑埋尸。
除非……一如周若鸿般老练的警察,却取证失手——也就是说,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五号晚,六点半到九点半之间,郝建波并没有回家。
我愕然,无言地望向那张充满稚气,却又在七年前击败了所有探员的面孔。
生存的本能,也许无关年龄。但那一年,郝萌才几岁?
相比较,我苦心诣造的伪证,真是小巫见大。
彬早已了然于胸,却只是旁观不语。我绝望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百无聊赖的孩子,举着装满人性碎片的万花筒,慵倦地冷眼下瞰,反复把玩各种简单变幻的丑陋图案。
我突然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悲伤。
第三章 橱鬼
1
在被停职的将近三个月里,我一不拿工资,二没有证件,却实实在在地当了回全勤义工,这直接缘自老白做出的人事调动:我被贬成探员;曹伐恢复了副队长的职位;某副支队长因“枪库门”事件主动申请调职,领导也没委派别人,只是叫刘强临时代领东部队。
私下里,不少同事,包括刘强,都跟我说:“老白是把这拨儿弟兄留给你的,要没打人这事,你早就提了副支,名正言顺地当上东部队一把了。”
话听着是挺安慰的,可我自己清楚,作为一个“犯过错误”的民警,想实现从探员到副支的三级跳,几乎是痴人说梦。
毛病出在老白的安排上——刘强的能力固然没问题,但一人兼任两个地区队的领导,累得他血压一路飚升不说,结案率却朝相反的方向持续跌落。
不出俩礼拜,刘支叫我出来吃饭,大倒苦水后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兄弟,你得帮哥哥一把。特别你原来带的那帮人,曹伐根本支唤不动……照这么下去,别说月评、季评了,年度评比俩队肯定都是末位。这第一、第二可是倒数的啊,你让哥哥这脸还往哪儿搁?”
我正闲得发慌,应得非常痛快,不过由于没复职,要案命案办不了,只能干点儿“扫街”的活儿——刑警并不是只抓杀人犯,日常工作中,盗窃、抢劫、涉黑、贩毒一类的散碎案子才占了大头。
我归队后,弟兄们自然高兴得很,甚至连曹伐也一反常态地笑脸相迎,仿佛被沉的不是我而是他。据说一开始还有人向领导打小报告,不过老白每次听完后,“嗯”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为了不辜负同事们的支持和领导的失明,我没日没夜地带着东部队疯狂扫荡辖区内的犯罪分子。不是趴在绿化带的灌木丛里蹲守,就是黑灯瞎火串胡同摸排……一名抢劫嫌疑人在被抓后甚至哭丧着脸问我:
“大哥,最近是不是‘严打’啊?”
至于我无法参与的那些案子:王纤萍的案子沉了;长信大厦奸杀案再没找到其他嫌疑人;后来小月河的那起命案也一直没破;航天桥附近死的拾荒者尸检确认非他杀。更要命的是,十一月底,中关村医院一名大夫在睡梦中被人入室割喉;十二月中旬,穿着一身皮衣的三陪小姐方婉琳午夜横穿知春里小区公园,陈尸半路。经比较评估,支队怀疑辖区内有人连环作案,传闻市局正逐渐关注。
元旦过后没两天,白局就亲自向我证实了这一“关注”。
“头儿,新年好……”被突然传唤到局长办公室令我多少有些不安,“您找我?”
老白指了下沙发:“停职比在职还勤谨,你就是贱!”
“嘿嘿!”虽说上来就被喷了一脸狗血,可领导肯骂我,是个好兆头。
“上季度的命案一起没破,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