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爷子这回可猜错了,这艘挂着禁卫军军旗的商轮过来,他半点也不知道。
商轮靠上了码头。两条护送着这商轮过来的英国兵船也在水深一点的地方下了锚。在码头上已经有津海关的缉私队在维持秩序。大清海关本来就是华员洋员兼有,指挥着这缉私队的不少队官就是穿着自购的西式军服的洋鬼子。他们夹着军棍背着手站着,看一眼拚命朝这里涌地人潮,又瞟一眼轮船前面猎猎飘动的苍龙旗。
码头上面的人潮已经挤得满满当当的,扯开了喉咙大声叫嚷着。缉私队员们满头大汗的拚命拉着一条人线维持住秩序。往日麻木沉默的中国人,这个时候却状若癫狂,让这些属于中国海关的洋员们心里都有点怪怪的滋味。
轮船已经放下了跳板,大家都翘瞧着,人和人叠在一块儿,就只剩下一片手臂的丛林在人头上舞动。
举国皆降的时候。整个大清,也只有挂着这面旗帜地军队在拚命死斗。对着全天下喊出不降的强音,打得小日本垂头丧气,打得洋人刮目相看,打得朝廷改了谕旨,打得李鸿章和翁同两个大员灰溜溜的鞠躬下台,打得他们这些天津卫的老百姓又吃上了码头饭!
这位海东徐帅,当真是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兵!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起来,接着杂乱的呼声就自的变成了一个声音。震天动地,仿佛渤海都能被掀动。
“徐大帅!徐大帅!徐大帅!”
跳板上出现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官员身影,眉目清朗,虽然仍然在矜持的微笑。可是内心里面却是起伏激荡。
此人当然不是徐一凡,而是徐一凡班底里面文官之唐绍仪。他看着底下这如怒潮澎湃一般的场景,看着黑压压不到边地人头,听着起了浪头的吼声,不知道怎么的,眼睛一下就热了起来,他强自按捺了一下心头情绪,回头笑道:“幼樵兄。兄弟当真不知道。我们徐帅已经有了如此声望!”
站在他背后的,就是冒险赶赴朝鲜。通知徐一凡杨士骧之变地张佩纶,海路颠簸,张佩纶脸色有些青,在唐绍仪的身后看着眼前景象,一时微微有点失神。听见唐绍仪的话语,才缓缓点头:“这是徐大帅自己争来的…………少川兄,这是大势,也是时运,却也是你们辛苦拚杀出来的!所以兄弟才强着少川兄走这一趟,大帅的武班子已经立下好大功绩,你们文班子想在大帅面前有进步的余地,有些事情,必须替大帅做在前面!”
唐绍仪以前不过是一个知府衔的候补官员,又是留**童出身,在官场上处处被当作异类。当初被徐一凡半强迫着投入麾下,如何能想到今日风光?又听见张佩纶说得贴心,当即感激涕零,转身就是深深一揖:“幼樵兄,阁下大才,如何是唐某能及?此事之功,以兄居!他日同僚,还望幼樵兄多多指点!”
张佩纶只是淡淡一笑。
此次浮海而来,地确是张佩纶地主意,载运他们的商轮,还有护航地兵船,都是张佩纶联络而来。他是李鸿章的女婿,和洋人早有联络。再加上近日西方列强更有插手这场战事,并且隐隐露出支持之意的意思,只是苦于不知道怎么和统兵的徐一凡联络上。他协助唐绍仪坐镇平壤,文电往来几通,顿时就扯上了皮条。李鸿章垮台的确实消息传来之后,他绕室彷徨一夜。终于建议唐绍仪以徐一凡代表地身份,抓住机会,冒险浮海。插手北洋!李鸿章留下的这些基业,能抓在手里的,就得赶紧着手!
一封电报过去,守着李鸿章留下基业地盛宣怀立即回电,极愿与少川兄和幼樵兄一晤。再一封电报,通过大清海关税务监督赫德的关系,联络了两条进驻天津护商护侨的英国远东舰队的兵船,再加快商轮一条。浮海而过,接着他们上船来津。张佩纶的确眼光准,下手快,更兼手眼通天。要是单凭徐一凡自己,他还在辽南苦哈哈的整顿部队,布置战线,准备和小鬼子死磕呢。等想到要收拢这一番基业,说不定朝廷派来的人,早就将北洋吃了一个七零八落了!
可这大势时运,也是徐一凡一路步步是血。自己争来的。
运来天地皆同力——李中堂这后半生蹉跌,是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这运到底如何争取?甚至不知道,这运数到底是什么张佩纶疑惑地在心里摇摇头,打起精神对着唐绍仪感激的目光。勉强微笑道:“津门百姓,望禁卫军如神兵,少川兄,代表你们徐帅表示一下吧,可别让津门百姓们失望了。”
“我哪会说什么!我可不是徐帅,一句话,就能让上万虎贲拚死向前。绝不回顾!”唐绍仪还在那里拚命摇手,张佩纶已经笑着将他推上了跳板。看着唐绍仪走下来,底下的呼声更是震耳欲聋,百姓们也搞不清上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徐一凡。可是如此阵仗,来的是禁卫军人物无疑,除了欢呼呐喊,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
唐绍仪腿软软的走在跳板上,为难得直皱眉头。一阵海风吹来,底下欢呼声更高,放眼过去,不少人已经是热泪盈眶。他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只看见海风当中。禁卫军军旗已经彻底展开,苍龙舞动。如有神物。
他是留**童出身,在美国曾经看过每逢国庆日,家家户户门口飘扬的星条旗帜。回国的时候经过英伦,在特拉法尔加广场,也曾经看过整个伦敦的百姓,挥舞着国旗迎接征战归来地皇家舰队。
但是他回到的,是一个没有国旗的祖国。
百姓沉默而麻木,官员骄横而颛顼,一切仿佛都停滞在几百年前,不曾变动。几个码头开通了,买了洋枪,买了兵船,买了机器。但是国家和近代民族的概念,似乎没有在这一潭死水当中激起半点波澜。
什么时候,这些沉默的百姓,也会为了一面旗帜这样欢呼激动?
恍然间,他似乎又回到平壤,漆黑的夜空当中每每向南向北望,总能看见夜空深处泛起的火光,还有隐隐约约传来的枪炮声。一队队从各处调来的禁卫军,跟着这面旗帜,义无反顾的冲向前方。这些禁卫军士兵疲惫,憔悴,可是无人停留。
徐一凡回师安州,他曾经指挥民夫与他会合,在6上进行补给。而徐一凡就在那面旗帜之下,同样地疲惫憔悴,背着步枪和士兵们一起行军,回头告别的时候,只是淡淡朝他一笑。
据说,在安州前线,他举着旗帜,走在最前面冲向日军的阵地,背后是一道道不可断绝的铁流。
徐一凡地跋扈嚣张,他不是没有腹诽,不过徐一凡向来大气而且放权给他,他也回报一个事务性官僚的全部勤奋和才干。他从被半强迫的踏足朝鲜起,就从来没看好过这支孤军的前途,可是两年下来,这支孤军却越战越强,甚而成了这个国家的守护神,生生的将气运从谷底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