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作者:天使奥斯卡



    坐在当间儿的盛宣怀冷眼旁观着各人的神色,他今年将将五十岁,干瘦干瘦的,和他的恩主李鸿章一样是三角脸,可是看起来就是精精干干的。满身仿佛都装满了机关消息,一拧就动地聪明样子。徐一凡和他曾经在天津有一面之缘,私下里的评价就是给这半老头子换一身阿玛尼的西装。再夹一真皮的公事包。看起来就像他那个时代大型国有企业集团地办公室主任或财务总监。他当年在改委,没少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那是一等一的人尖子。

    不用徐一凡下评语。这盛宣怀本来也就是极聪明的人物。虽然政治上面格局不大,但是他以一个只经过童子试,读了县学,连秀才文凭都没有的资历,一手协助李鸿章操办起这么大的洋务事业。近代的船运企业招商局,从湖北开始的中国近代煤矿业钢铁业,从直隶开始地近代铁路业,无一没有留下他地身影。夸张点说,北洋能有今日局面,盛宣怀这个大帐房至少有一少半的功劳!

    可是盛宣怀权太重,钱太多。北洋地钱财如海河一般在京城外面滚滚涌动,都是他这个北洋大帐房一手经理。又兼了当时中国最大的两个海关之一,直隶津海关的关道。眼红的人本来就多,再加上他办洋务很有些离经叛道,肆无忌惮的意思。当初忌惮李鸿章,大家还不敢弄他,现在李鸿章一垮台,京城里面明里面暗里面消息就不断的过来了。不少军机大臣,有实权的王爷都或明或暗的朝他表示,要盛老六花钱买个平安,林林总总的盘口开出来,加起来只怕都有七八百万两了。

    花钱买个平安倒也罢了,可是就怕花了钱也买不了平安。而且更要丢下他一身事业权位之所系的北洋洋务!

    想到这里,盛宣怀也并没有附和底下那些人物酸溜溜的牢骚,只是面沉如水。他蓄着的长指甲轻轻的磕着桌面,只是沉沉的琢磨:“张幼樵啊张幼樵,你这次,又看准了没有?当年在福建,你已经看错了一次,这次呢?押对了宝没有?”

    在和盛宣怀他们呆着的茶楼遥遥相对的一处商号栈房的二楼,同样有七八个人簇拥着一个老头子,朝着码头那边看去。

    那老头子白须飘拂,矮胖的身子气度俨然,正是徐一凡初到大清碰见的贵人韩老掌柜。他身边高高低低几条汉子。都是满身地精悍味道,辫子都盘在脑袋上面,系着黄色或红色的辫绳。韩老爷子居然举着一个有禁卫军符号的德国八倍蔡司望远镜。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海面上那迎风招展的苍龙旗。身边那些汉子神色有的兴奋有的紧张,低声的也在议论。

    “干支交甲午,青龙敌不过白虎!推背图四五象不也说了么?炎运宏开世界同,金乌隐匿白洋中。从此不敢称雄长,兵气全消运已终!此象于太平之世复见兵戎,当在海洋之上,自此以后,就是改朝换代的盛世!袁天罡李淳风早在两千年前。就说了这个!”

    “可不是?象是戊申,现在是甲午,离现在正好儿十四年,当年长毛太平王闹了十四年,这象也该着咱们闹十四年!卦象是两个男人射日头,一个不用说就是海东徐帅,还有一个能是谁?当然是咱们!”

    “这姓徐的成了运了,中原龙脉被北面来的野龙一压,洋鬼子西面来地煞气一赶,一蹿蹿到更东面的朝鲜伏藏起来了。徐一凡到朝鲜,正正应了龙脉的大运,瞧瞧那旗帜,还不是说明白了?咱们开坛起事,乘早不乘晚!奉了姓徐的做大师兄,咱们香教几十万兄弟,就能把北京城闹个天翻地覆!”

    韩老爷子缓缓放下了手中望远镜,只是淡淡的扫了身后那几条汉子一眼

    几条汉子看着他的神色,加倍的七嘴八舌起来:“老爷子,您是香教正根儿大护法。这个时候再不能等了!徐一凡的兵船都能大摇大摆来天津卫了。咱们这次没少给他的禁卫军出力!押货运物,他在直隶招兵,哪次咱们不是暗中替他护法?他打这仗,大盛魁望少里面说。二百万下去了。还不就是买个今天?”

    “现在禁卫军里面少说也有百把号咱们香教弟兄,到时候禁卫军里面一开坛,大家都是苦人,禁卫军还不是咱们的?徐一凡咱们奉他当大师兄,他还能说一个不字儿?这厉害就你能当着他说出来,这事儿,再不进行就眼睁睁地干瞧着,说难听点儿。过了这劲儿。咱们吃屎都赶不上一口热乎的!”

    “徐一凡的家眷,还不是在咱们手里?他捏在咱们指头里!老护法。您说句实在话,什么时候动?”

    周遭议论得如此热火朝天,韩中平韩老爷子还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甚至还掏出一把翡翠胡梳,理理他的白胡子。周围汉子眼睛里面火星都快冒出来了,他才慢条斯理的开口,声音不大,可是语气严肃。

    “糊涂!”

    周遭几条汉子一下傻眼,香教本来就是一个很松散的团体。他们这一股虽然隐为龙头,势力也最大,还不是靠着韩老爷子支撑才团起来的,近些年才争到香教当中的中心地位。韩老爷子传说是长毛出身,反清心思不死,才和他们这些黄土地里面刨食,信孙悟空和猪八戒的各位师兄打连连,老爷子虽然不是香教地人,可是说出话来,没人敢不听。他这么一骂人,大家再热的心思,也都不敢多说。就算是现在风头盖天下的徐一凡,还不是这个韩老爷子扶出来的?

    如果没有这位韩老爷子,二十年前就给剿了一个七零八落地香教,能有今天?

    韩中平冷冷一笑:“你们以为徐一凡好过?你们想的,先要等这个徐一凡彻底稳住他的位置再说!他现在是功盖天下,亦是谤满天下。你们的一切打算,都要借着徐一凡这颗大树!现在气运都在朝着徐一凡这边汇聚,可是他不能漂亮赢下来,一切都是白说!我劝大家伙儿,还是回家开坛,请孙行猪净坛或什么黄天霸下凡,保佑徐一凡将东北的鬼子收拾干净!”

    几句话说得在场的这个师兄那个使差点就噘起了嘴。天津卫吃码头饭的香教子弟不少,大盛魁自然凭借这个助理在这里设了北货栈,前些日子一直封库,今儿韩老爷子路过天津来了兴致要盘盘帐,看前些日子没出货损失多少,大家不过是陪老爷子来码头栈房盘盘货,顺便讨老爷子开心一下,看到挂禁卫军旗帜的鬼子大轮船过来。大家激动多说几句,结果就闹了个没趣儿,当下灰溜溜地要散。打了个招呼就蔫头搭脑地下去了。只留下韩中平还站在那里。

    老爷子捏着望远镜又看了一眼海上。津海关的引水船已经挂了满旗去接那三条船了,汽笛呜呜响动,回荡在海天之间。

    “徐一凡这么快就想插手北洋了?那边地仗还没有结果,他吃得下么?下一步,他又会做什么?是推一把,还是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