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押房内已经聚集了前来回事的北洋官员僚佐,听见这个动静,都停住了动作,只是看着张珮纶直直的冲进来。
李鸿章端坐在公案后面,他已经收拾起在自己内宅书房的沮丧老态,神情庄重自若的坐在那里,提笔批着公文。看见张珮纶进来,他也是一怔:“幼樵,怎么了?”
张珮纶脸色铁青,手一挥:“都出去!”
他当年就曾经当过钦差大臣,朝中清流领,现在又是李鸿章女婿的身份。一般北洋僚佐,还真没有敢和他叫板的。往日张珮纶儒雅,也不大参与北洋具体事务。现在这么一威,所有人都讪讪的准备退出去。
李鸿章却一拍公案,板着脸大喝:“幼樵,你怎么这么轻狂?我的签押房,也是你胡闹的地方?撒脾气到其他地方去!都在这儿,看他要说什么!”
那些北洋僚佐全部站住,走又不是,留又不是,说不出的尴尬。谁知道你们丈人女婿在一起闹什么意气,这家务事也要咱们当属员的评理?
张珮纶扫视一眼,将那邸报拍在桌子上面:“朝廷为什么邸报,说准中堂所奏,调离叶志卫汝贵两员离开平壤军前,6路回京议处?中堂,难道你真准了杨莲房那丧良心的主意?”
李鸿章脸色大变,拿起邸报匆匆看了两眼,拍案大呼:“莲房误我!”
张珮纶冷笑一声:“那奏折不是中堂您出来的?”
李鸿章已经呆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珮纶定定的看着他,忽然一拱手:“中堂,杨莲房这是在把你朝绝路上面逼啊!就算中堂不知道这件事情,这满室僚佐…………”
他环指了一圈,咬牙大声继续:“…………也就是他们!就是中堂您亲手养育起的这个北洋团体!数十年,这个团体已经牢不可破。什么事情的考虑,也惟有从这个团体出,完全视大义于无物!没有他们形成一股合力配合…………我们就算这事情全是杨莲房做的吧,没有他们这些北洋既得利益团体的支持,杨莲房能有胆子冒中堂之名折?没有他们的支持,杨莲房能从掌印司员手中拿到中堂的关防?只怕中堂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眼,想阻止却又没阻止罢了!中堂,这是国战!”
说罢,他猛的拂袖,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里?幼樵?”
张珮纶回苦笑:“中堂,北洋已经暮气深重,这条船,看得早的人就该跳下去了。私谊是私谊,这辈子我都报答中堂不尽,我只有去徐一凡那里,为中堂身后之事补救一二了!只有这样,才是聊以报德!”
李鸿章轻声叫住了他,他脸色苍白,低低道:“幼樵,我给你调条火轮船吧,挂英国旗帜的,让你最快时间到平壤…………我老了,离不开这条船了。看到徐一凡,告诉他一声,我李老头子瞧着他能做出什么样子来!”
张珮纶微笑拱手,一揖到地,转身便行。
签押房内一片安静,李鸿章苍白着脸,又批了一份公文,仿佛一切如常。这份公文批完,他突然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那些屏息静气的北洋僚佐忙不迭的涌上:“中堂!中堂!”
李鸿章却借着吐血一拍桌子站起来,嘴角犹自殷红:“好好好…………我李鸿章成就了北洋,最后也毁于北洋,真是好圆满!真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