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我金嫁衣

作者:春眠欲晓

魏娆是在午后被父亲那边的管家通知,把一年四季要穿的,素一些的衣服尽量打包,银钱带够,还有易于储存的干粮,能带上就带上。

秋初的天格外干燥,草木也开始枯黄,算不上出游的好季节,也不适合探访远亲,魏娆直觉这次一走,可能要很久以后才能回尚京,心里其实是不大乐意的。

她已经错过了一世,现在只想多陪陪父亲。

魏良却由不得女儿不乐意:“这尚京的形势变幻莫测,为父在朝中无权,手上也没兵将,若真有个变故,你们一个个的,我哪里顾得过来。”

“那我们走了,父亲你呢?”

魏良肯定要守着自家祖宅,不到危急关头,是不可能轻易离开的。

在很多世家眼里,宗祠牌位,家业传承有时候比命还重,魏良便是如此。

“为父把这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再去找你们。”魏良只能这么应付一句,内心真实的想法是,能不走,尽量留下来。

魏娆哪里不了解自己的父亲,还要劝上一劝,被姚氏拦了下来。

“姐夫放心,有我看着小九,不会出错的。”

姚氏留在魏家只为魏娆,魏娆走,她也必须跟着。

魏娆一个人闷闷不乐躺榻上,姚氏在外间指挥丫鬟婆子收拾行李,抽空进来看看想不开的外甥女。

姚氏把魏娆盖脸的锦被拉下来:“我那个梦里,你为了你那表哥离开尚京倒是挺开心的,这会儿又闷闷不乐。”

那能一样

那时她傻,现在无爱了,脑子也清醒了,很多东西都想明白了。

“姨母就别打趣我了。”

魏娆想拉被子,没拉动,姚氏叫她起来看看,有没有漏装的物件,免得事后想起又来抱怨。

“姨母看着收吧,我不挑的。”

外走避难,哪来那多的讲究。

魏娆情绪实在不高,回想近几个月发生的种种,到这时候似乎又回到了奇怪的原点,她最终依然要远行,不过这回是跟着家人一起,悄悄的走。

到了黄昏时分,夜幕降下来,就连道别都是悄悄默默,魏良叮嘱了子女几句就转身回去,魏亭捂着魏娆眼睛,叫她不哭,只是出去玩,开心点。

双胞胎扮成小厮的模样,跟在魏亭身边,早就想见识外面的大江大湖了,催着魏亭赶紧出发,显得魏娆一个人的伤感有点格格不入。

几辆马车从国公府后门出发,缓缓驶向了东城门。

城门那边已经换班,刘瑾守在那里,魏亭拿出路引和户籍证明,刘瑾检查了一通,就让兵士开城门放行。

魏亭抱拳朝刘瑾道谢,刘瑾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在魏亭从他身边经过时,低声说了句:“记住你的承诺。”

这个忙,他不是白帮的。

魏亭同样低声回:“自然。”

马车缓行发出的踢踏声,仿佛踩在了魏娆心上,出了城门,她掀起帘子往后看了一眼,巍峨城墙上火把熠熠,将前行的路照得亮如白昼,然而再走一段,终究要没入这沉沉夜色中。

她不是第一次离开尚京,可这一次,远比上一次冲击感要强,上一次,她以为她还能回来,可这次她连回来的念头都不敢想。

相比魏娆,姚氏心情不错,她在这方寸之地呆得实在是够久了,久到都不知道外面的天空什么样了。

“你不是想看雪?北边的朔雪,苍茫辽阔,天和地之间都好像连成了一片,纯白无垢,你看着那雪,心上都好像被洗涤了,干净了不少。”

姚氏是在北方长大的,尽管日子过得很苦,到了冬日,天寒地冻,手脚冻出不少暗疮,躲在被子里整宿睡不着,可她依然怀念那时候的自己,没有过去的她,就不会有现在的自己。

北方的雪,魏娆当然看过,最惨的一次,晕倒在雪地里差点就此长眠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雕的盛景,确实美,但不美的记忆太多,魏娆最多不讨厌,可喜欢也谈不上。

夜里不适合走长路,一个时辰后,到了最近的辅城,魏亭找了个驿馆,包了后面一个小院子,歇息一晚再上路。

杨晋也在这里,而且就住隔壁院子,魏亭夜里视察周边环境,碰到同样警惕心强的杨晋,两人在路上遇见,对视了好半晌,各自一笑。

魏亭能搭上刘瑾,也多亏了杨晋,少不了要感谢一番,备上酒菜款待,杨晋不贪银钱,就好这口,几杯黄酒下肚,话也讲开了。

“不必谢我,说来也是晏世子的嘱托,叫我关照你们,刘瑾有求于世子,还算信得过,尚京附近几个州县兵力多,还算太平,到了南北交界的地带就一言难尽了,北上寻生机的流民,还有游走的匪患,鱼龙混杂,兵力也弱,你们最好多雇些打手,或者干脆找个厉害点的镖局,跟着镖走,稍微稳妥点。”

杨晋也算尽心,把自己的顾虑,和他们路上可能遇到的问题一一道明,魏亭往年都是自己走南闯北,此次带着一干家眷,情况跟往年大不一样,也确实要更小心才行。

魏亭自问不是个守规矩要面子的人,求人也是理直气壮:“不如杨兄随我们一道,衮州跟济州离得不远,我们也算同路,路上有个什么事,还能多个照应。”

杨晋哪能听不出魏亭话里的意思,他一个人还能快马加鞭,星夜赶路,可摊上这么一大家子,还有几个娇客,耗在路上的时间起码要多上一倍。

不是很想答应的杨晋又想到晏随那半是嘱托半是威逼的话。

“她对我有恩,你费点心,多看顾。”

晏随什么样的人,记恩,也记仇,不好惹,惹不起。

杨晋对这个小了自己将近一轮的小师弟,也是有点怵的,对付不顺眼的人,那是什么昏招都敢使,邪门的很。

魏亭看杨晋那表情有所松动,再接再励道:“杨兄好像二十有七了,为何还不成个家,若是有什么难处,譬如钱财方面的,但说无妨,别的不敢夸口,但这方面,小弟还是能帮得上的。”

杨晋看着魏亭眼角溢出的那么一点笑痕,没什么表情的问:“魏兄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他又比自己小得了几岁,自己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他国公府的公子,多少人盯着,换个家风严的早被捆绑着拜堂去了。

魏亭忙摆手:“不是笑,是关怀。”

呵,口蜜腹剑,魏四的话,只能捡着听,很多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不能当真。

翌日一早,杨晋收到晏随传来的密信,也是吓了一跳。

这位果真是不走寻常路的主,走了数日,居然还停在陈县,从这到陈县也就两天的路程,晏世子裹脚布般的龟速,让杨晋不知说什么好了。

杨晋看完后就把纸条捏碎了丢进火盆里烧掉,转身对着送信的幕僚道:“你速去回禀世子,就说魏四,双胞胎,还有魏家九小姐都在这里,他是否再等个两天,反正都是顺路,也不差一天两天了。”

晏随制造急着回北境的假象怕是掩人耳目,晏王府能人辈出,没道理几日的时间都扛不住,晏王虽然勇武不敌儿子,但在调兵遣将这块,姜还是老的更辣,八百里加急也是做给皇帝和朝臣看的。

杨晋说完好半天了,却不见高个子幕僚离开,始终低着头,好像有多舍不得他。

“你可听明白?”

杨晋心里感觉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怪。

直到男子不再压着嗓子,用正常的语调道:“以我对晏世子的了解,他该是愿意多等两天的。”

听到这话的杨晋一瞬间就呆住了,内心的那点怪异得到了解释,而他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何况院子只有一个灶台,两个厨子,分开做根本忙不过来,魏亭点了几样弟妹们爱吃的菜,就把杨晋也请了过来,用完早饭后正好一起出发。

杨晋草莽出身,也不讲男女分桌的大宅规矩,只是瞥了眼身旁面容粗糙的高个护卫,有点看戏似的问:“朱兄弟要不一起去,那位魏小姐是个爽利人,多双筷子,想必是不会介意的。”

朱护卫布满刀疤的脸上满是木然,淡声道:“不了,面容丑陋,别吓到了京城来的贵女。”

杨晋诶了一声,憋笑憋得腹痛:“那魏小姐就不是以貌取人的俗人,说不定二位异常投契,还能结成异性之交,拜把兄妹。”

譬如杨晋自己,结义妹妹就有好几个,每逢一个妹妹出嫁,他都是掏出家底那般送嫁,可以说是相当重情重义了。

这话得分对象,有的倾向于兄妹之义,有的心思不在此,还藏着掖着不能道明,杨晋说这话反倒是皮痒痒欠收拾了。

“如果你是觉得骨头痒了,我不介意浪费点时间帮你卸了再重新装上。”

朱侍卫是个狠人。

杨晋抱了抱拳,闷笑在心里,适可而止,过了真就不好收场了。

用过早饭,魏家人打点行装,再次上路,魏娆走出院子,上马车前,看到杨晋身边多了个男子,生得挺阔昂藏,就是那一脸的疤,看得有些吓人。

魏娆自己还好,她身边的翠柳明显哆嗦了一下,催着魏娆快些上马车,莫被怪人吓到了。

姚氏闻声望了过去,面上没有丝毫的异色,反而斥责翠柳大惊小怪,善恶在于心,而不是容貌,高门大户出来的人,不该连这种宽容之心都没有。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杨晋离得不近,也能听到个大概,不由啧了声,对着身旁男子轻声道:“这位姨母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听说魏小姐十分听她的话。”

话说一半,点到即止,后面的意思,自己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