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不散眉弯无弹窗 全府都知道了白世非在疏月庭过夜。
通常破晓时分就已起身梳洗的白公子这天竟睡到日上三竿,不管是闲杂人等还是真有要事请示者,无一例外都被白镜挡在了疏月庭外。这消息在府里并没有引起丁点反响,所有仆人都如常干活,仿佛大家早心照不宣似的。
会有反应的自然是一次听说的人。
张绿漾瞪着莫言,“世非哥哥过了日正时分才出来?”
“是,不过晏迎眉起得早,用过早食便带了丫头去后院看武师比斗。”莫言想了想,仿佛有些困惑,“但是很奇怪,她今儿带的丫头是一个叫晚晴的,不是那个什么尚坠。”
张绿漾咦了一声,“这倒真是有点奇怪,那主仆俩一向秤不离陀。”
“说到这奴婢想起来了,前些天奴婢曾看到尚坠一个人往林苑里去。”
“什么时候?”
“大约是亥时之初。”
又是一桩奇怪的事,张绿漾沉思,那丫头大晚上一个人去林苑做什么?
此时的浣珠阁里,夏闲娉一脸阴云密布。
昭缇小心翼翼地偷窥她一眼,自觉最好还是别再继续提白世非在疏月庭过夜之事,便改口道,“小姐,奴婢还打听到另一件事,原来三管家是白老夫人的陪嫁侍女,曾许配出去,后来成了寡妇才再回白府来。”
夏闲娉蹙眉,“这么说来――她是看着白公子长大的了?”
“听说在老夫人生前,她一直把白公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儿似的对待,公子小时家教极严,一天里吃多少箸菜、吮几块糖白老爷都有规定,那商管家看得心疼,常趁白老爷不在时偷偷给公子拿好吃的,为此还挨了白老爷好几回责罚。”
“我知道了。”夏闲娉听到这,心里有了想法。
她嫁进白府已月余,可日常便想见白世非一面也十分艰难,他要么外出不归,要么就算人在府里,每日也至少花三四个时辰和管事们议事,入夜之后她更是无法可施,一楼不允女色入内。
唯一仅在用膳之时她能见着他,可是只要她唤得亲昵些,他面上虽然微笑依旧,邵印却会私下来找,说法师曾经一再嘱咐,夫妻之间的昵称会有损他的命盘,所以府里只能称他公子。
这说法一度让她愕然,开始也曾疑心他是针对她,但后来一看晏迎眉确实从不唤他夫君,无可奈何之下她也只好顺应府规。
其余时候,就算她好不容易逮到一两次机会与他偶遇,可还没等走近他身边,张绿漾忽然就会从旁边窜出,扯着他的袖子直叫“世非哥哥”,让她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站在原地尴尬不已。
由此,到目前为止她还不曾与他单独相处过,事情出了原先的预计而变得十分棘手,有时也让她倍感挫折,为他费尽万般心思,却始终得不到他一点眷顾。
“二夫人。”门外小婢走进来道,“门房那的小厮领来两位姑娘,说是从二夫人家里过来的。”
“叫她们进来。”
不会儿,两个身穿素裙的丫环带着一位家仆入内,喜盈盈地向夏闲娉行礼,为那个丫环说道,“小姐,夫人知道奴婢们今日过府,特地又差厨子做了些新式糕点,让奴婢们带来给小姐尝尝鲜。”说罢侧头朝挽着篮子的家仆努努嘴。
那仆人自进门便跟在两个丫环身后,且一直低垂着,是故夏闲娉没怎么留意他,如今见丫环脸色异样,她皱了皱眉,漫不经心地往那丫环身后瞥去,这一眼却让她从座位里倏立而起,当即把闲杂人等全遣出屋去。
那仆人终于抬起头来,夏闲娉屈膝请安,“小女子见过周大人。”
周晋定睛看着她,静无波澜地道,“夏小姐别来无恙?”
“托赖,不知周大人此次亲自前来,可是太后有所吩咐?”
周晋也不多话,从袖中抽出刘娥手书,夏闲娉阅罢,在他转过身去燃烛的瞬间,她的神色有丝不定。
周晋把纸笺当场焚毁,淡声道,“夏小姐如有所获,务必尽快告知周某。”
“闲娉明白。”当下把昭缇唤进来,将人再送出府去。
接下来的几日,白世非寝于疏月庭一事仿佛只是昙花一梦,那夜过后他便恢复了原状,仍只宿在一楼。
尚坠依然跟着晏迎眉在府中各厅堂偶尔出入,只除了地位较高的仆人们在遇见她们时,神色似乎显得比从前更加恭谨,府里一切尽皆如常。
至于夏闲娉,则三不五时带着精致果点往商雪娥房里跑,既乖巧又恭敬,直把商雪娥当长辈似地早晚请安,不但出手阔绰,和昭缇唱起双簧来更把商氏哄得乐不可支,逢人便说白世非讨的妻房里就数这位最淑德贤良。
这日晚膳后不久,当白镜入禀,商雪娥请白世非去一趟时,他仿佛并不觉得讶异,只是微微笑了笑,便往商氏寝居而去。
一见白世非出现在自个院子的门口,商雪娥即刻堆起满脸笑颜,忙不迭吩咐,“快给公子上茶!”一边把他往上位让去。
“雪姨找我有事?”白世非笑问,也不客气,在正中的交椅落座。
“也没什么要紧事,好久没见着公子的面了,怪想念的。”
白世非一笑,“怪我最近忙得分不开身,对雪姨疏了问候。”
“公子这是哪儿的话。”商雪娥陪着笑,自个儿心里再清楚不过,是因她早前逾越本份,擅自促成尚坠和丁善名订亲一事,犯了白世非的讳,从那之后他便对她冷淡疏离多了。
面对商雪娥欲言又止的惴惴不安,白世非笑着垂了垂睫,不用邵印报告他也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她异常识趣而收敛,不但再不敢管事,样样皆向邵印或邓达园请示,便连日常说话也谨慎得很,仿佛生怕让他察觉她存在于府里似的。
也难为她了。
白世非原本就微浅的笑容转向轻淡,“抽空把那纸婚书拿给我罢。”
商雪娥一听这口风隐约似再不计前嫌,不由得大喜过望,急巴巴应道,“是,是,我赶明儿就给公子取来。”心头重压已久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她长松口气,一双眼睛往白世非脸上端详,“二夫人说公子近来瘦了些,让我仔细看看。”
她话声刚落,门口已走进来一道娇袅身影。
“雪姨。”夏闲娉软唤,然后蕴情双目才斜挑向白世非,“真巧,公子这会儿也在呢。”
白世非含笑看着她,“是很巧。”
“二夫人也来了?快请坐!”商雪娥笑吟吟地招呼她在白世非旁边坐下。
“我家里人从南边带回时新果子,今儿给我送来一些,我拿几个来给雪姨尝尝。”夏闲娉接过昭缇手中的藤篮,从里取出几簇新鲜的荔枝,分别摆放在白世非和商雪娥座旁的案桌上。
“二夫人真有心。”商雪娥叹道,“不仅脸蛋儿长得那叫国色天香,德行也是兼而备之,象二夫人这般好女子,上天偏生便宜了我们公子,按我说,公子你的福气可真不小哪!”
白世非笑容无改,深深看了一眼夏闲娉,“雪姨说的是,娶到二夫人,谁说不是我福气好?”
明明他俊美脸上笑容浓郁得很,那一眼却让夏闲娉没来由地心头一慌,她赶紧剥了颗荔枝,纤纤玉指轻掂着递到白世非面前,“公子爷。”
“谢二夫人。”白世非从善如流,接过后却斜斜地一倾身,把荔枝塞进毫无防备的商雪娥嘴里,“雪姨你先吃。”
商雪娥捂着嘴,指着他“唔唔”怪叫连声,好一会才艰难地说出话来,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孩子!”
夏闲娉与昭缇被逗得扑哧一笑。
这时白镜走进来,“公子,二总管请您往书房一趟。”
“什么事?”白世非起身,只不过是往那里随意一站,却见俊容安雅,修身飘逸,白衣长袖拂过锦裳,他曼声道,“雪姨,二夫人,你们先慢聊。”说罢人已流星般走了出去,只余房内人一起痴痴望着他的背影。
去远后,白镜才对白世非嘿嘿笑道,“小的没叫晚吧?”
白世非瞥他一眼,“我本来想,若你等她剥好二颗才开口,我就能扣你一个月粮饷了。”
“公子你好狠心!”白镜叫屈,又回头望了望,“三管家好象被二夫人哄得七荤八素了。”
白世非笑起来,“你别小看雪姨,她在我娘身边跟了三十多年。”虽然好贪些蝇头小利,为人却机巧不过,对于府中的种种厉害关系,只怕她掂量得比谁都清楚不过。
回到一楼前,白世非顿住脚步。
“那些给二夫人送东西来的夏家人,以后留意一下。”说罢没有进入垂花门,却往右边石径行去。
白镜识趣地没有再跟上去,然而在他转身进入一楼后,从远处一棵大树后走出一道身影,四周望望无人,迅奔向右边石径,眨眼已没入一人高的花丛掩映中。
无月之夜,暗黑迷离。
当白世非悄然在凉亭里坐下时,孤清笛音的一丝刚好划过微风中浮动的空气,湖水无光无色,似亦在静静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