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普、卫甄带着秋湖军诸将先退下去休息,林海峥闷声说道:“楚州军及南衙禁军都不大可能会分兵到界岭山以南来,此间事了,我们完全可以自己打下四田墩!”
四田墩是个好地方,盆地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北接润州阳漾、溧阳两县、南接湖州长兴、安吉两县,悬脚岭东麓的山岭,还直接延伸到太湖沿岸,可以与太湖之中的渔寨势力交易,甚至可以更进一步,着叙州水营化整为零,分散潜入太湖,形成一支受他们直接掌握的水营战力。
易守难攻,又相对容易获得食物来源,又直通太湖,这么一处地方,林海峥可是舍不得让给秋湖军去占领。
“李普、卫甄他们,有哪个是不见兔子就撒鹰的主?”韩谦看着案前的地形图,笑着说道,“现在指望秋湖军能配合我们分摊掉些压力,就得让他们尝到甜头。四田墩这地方好是好,界岭山东麓的悬脚岭之中,又有古栈道,乃是从湖州经太湖东南滨进入润州捷径,我们能看到其中的好处,李普他们也能看到其中的好处,湖州黄化以及楚州军、信王他们又岂能看不到?”
韩谦是笑着说这番话,但他承受的压力有多大,他自己心里有数。
目前那么多老弱妇孺正往浮玉山中疏散,赤山军主力也大体撤到广德旧县境内,但韩谦所背负的压力并没有说因此而减少半点,依旧是退半步便是万丈深渊,依旧是步步惊心。
赤山军收编青壮奴婢,是快速将兵马扩充到三万人,但是真正能谈得上精壮的,比例却很低,这与奴婢内部存在分层,有着直接的关系。
作为精锐家兵及部曲,以及在主家贴身伺候的奴婢,虽然也是奴籍,但衣食住行等条件,却是要比最底层充当苦役的的奴婢好上许多,与主家的关系也相对亲近。
他们甚至更愿意依附世家门阀,而不用承受田税丁赋等方面的繁重负担。
而在粮食最为紧缺的这三四个月里,他们基本上还没有怎么忍饥挨饿,主家进城逃避战祸,也会优先将他们带上。
真正无法顾及,也可以说第一时间被抛弃,被扔在那里自生自灭的,还是那些最底层的、充当苦役、被盘剥最为厉害的奴婢。
恰恰也是后者,在投附赤山军的将卒及妇孺里所占据的比例极高。
一方面他们从事最艰辛的劳作,几乎没人有受教育的机会,可组织性差。
另一方面他们位于整个社会最底层,从小就营养不良、面黄肌瘦;而今年以来,他们所得的口粮供应又倍加苛刻,使得他们的身体状况堪优。
除开桃坞集兵户残部之外,赤山军这段时间共有超过十七万的奴婢投附,位于十五岁到四十五岁年龄段的男丁,总计有近六万人,然而最终勉强选出来的三万合格将卒,身体状况都未必能及得上女营的健妇,能谈得上强壮的,仅数千人而已,目前都优先补充到第一都。
第二、第三都的兵马都在九千人左右,但兵员以及武备,真就是跟流民军相差无几了。
然而短时间内韩谦还没有办法提供充足的营养,改善他们的身体状况。
毕竟从迁入茅山起,粮食供应始终是压在他们头顶之上的一柄利剑,也因此活动区域太有限,即便不时有新的粮草征集,但相比较投附过来的人口,存粮供应周期越来越短。
目前,将卒每日口粮缩减到一升,仅有正常充足供应的三分之一,分散到山里的妇孺,口粮供应更是缩减到三天一升的极限水平。
这时候就更不要说充足的兵甲供应了。
赤山军的状况是如此之差,而他们北面的楚州军、西南的宣州兵,以及东面的湖州兵都兵强马壮、物资充备。
赤山军是还需要打几场胜仗,才能真正的打开局面,但每一仗都不容有一丝的闪失。
在没有万全把握之前,韩谦绝不会敢轻易用兵,因此四田墩的位置再好,他也得熬住。
即便以较小伤亡,成功的打下四田墩,在东北角将同时抵挡住来自北面楚州军、东面湖州兵的压力,有限的精锐会被牵制在那里,导致后续他们再想往wài wéi拓展,压力都会倍增。
韩谦宁可将四田墩这一关键点让给秋湖军,让给李普去占领,也要确保|精锐战力不分散出去。
断然否决到林海峥率第一都去打四田墩的动议,韩谦又跟冯翊说道:
“顾芝龙的态度目前还是暧昧不清,但你还是要去见他。赤山军可以答应以亭子山、玉合溪为界,不会有一兵一卒越过界,但宣州兵也不会越过界,同时我们需要顾芝军放开粮食、麻布、铁料、食盐的贸易……”
“顾芝龙态度暧昧,那也是对安宁宫、对楚州军态度暧昧,可未必会对我们态度暧昧啊——我去郎溪,都未必能进城。”冯翊说道。
“我手书一封,顾芝龙倘若不使你进城,你将我的手书射入城里,总得让顾芝龙及宣州世族感受到我们确有那么一点诚意。”韩谦铺开纸笔,醮墨而书。
冯翊凑过来看韩谦遣词用句甚至谦恭,眉头微微蹙着,说道:“倘若真要与宣州兵和平相处,请你家老爷子或你大伯出面,要比我这个纨绔子弟过去游说,管用得多。”
“或许我陪冯翊到郎溪城走一遭?”zhāng píng说道,“所谓养虎为患、所谓卧榻之下不容他人酣睡,相信顾芝龙心里也明白这些道理,但在巨大的军事压力面前,顾芝龙倘若真急于将赤山军这股祸水引往湖州,我想只要我们提出的条件不太过分,顾芝龙与宣州的世家门阀,说不定会做出些妥协。”
三面皆是强敌,哪怕是与顾芝龙保持现状,保证进入浮玉山的老弱妇孺,西侧不会受到宣州兵的进剿,也能极大缓解赤山军此时所面临的压力。
当然,zhāng píng也清楚韩家在宣州的影响力巨大,真能说服韩老爷子韩文焕或者韩道铭或韩道端到宣州游说,效果将更好一些。
不过,韩老爷子此时在岳阳,韩谦与他大伯、二伯关系又是那样的恶劣,zhāng píng心里很怀疑韩谦会不会跟他大伯、二伯低这个头?
韩谦沉吟片晌,说道:“张大人陪冯翊去郎溪甚好——岳阳那边,我也会写封信,派人送回去。”
zhāng píng颇有意外,但心里想韩谦要是愿意稍稍低头,对改善赤山军的状况,总归是有大好处的。
…………
…………
从南塘寨往南到亭子山,往东到安吉县境,基本都位于赤山军的控制范围之内,而宣州兵还老老实实的龟缩在郎溪等城,因而仅需要派少量兵马引导溧水县民继续前行。
秋湖军三千精昨兵马也得以临时在南塘寨的西面扎营修整。
李普等人退出南塘寨,回到临时营地,权衡利弊,商议到后半夜,也觉得该拿下四田墩,在界岭山东南麓自成一系立足,才能掌握一定的主动权,而非事事看韩谦的脸色行事。
与位于平野之地的溧水城不同,四田墩四周山岭险峻,易守难攻,特别是东北面滨临太湖的悬脚岭又有三四十里纵深,是很好的立足之地。
到时候即便韩谦再耍他们一道,不打招呼就率赤山军主力撤走,他们也能据之坚守,不会再像这次这般狼狈、这般的鸡飞狗跳。
研究了一宿,甚至将具体的用兵方案都推敲出一个大概,见天色已亮,李普也顾不得休息,又跑去南塘寨里去找韩谦,告诉韩谦他们的行动方案。
卫甄与晚红楼主事徐靖等人,负责后续溧水县民的迁徒,姚惜水与云朴子护送李遇到广德寨养病,而李普则将亲自带着李秀、陈铭升、李碛、卫煌等人率秋湖军三千精锐从界岭山与浮玉山之间直扑金钟岭。
没有妇孺拖延,他们大约两天后便能控制四田墩西面的金钟岭,完成对四田墩wài wéi的清理。
不过,他们同时也希望赤山军能在此之前对湖州西部的安吉县或长兴县做出进逼的势态,将湖州刺史黄化所率领的州兵主力,能吸引到长兴县与安吉县交界的地区,主要用来防备赤山军主力东进。
四田墩有四五百世家宗兵,他们可以尝试着强攻一下,但倘若湖州派出上千的援兵进入位于四田墩内部的许家寨,这个难度就太大了,他们不可能在立足未稳的情况下,做这样的军事冒险。
“没有问题,”面对李普的要求,韩谦盯着长案上所铺开的地形图,说道,“我这就命令已经进入到广德旧县东境的高绍所部,继续往安吉县、长兴县与广德旧县之交的九渡山、仙山湖进逼,希望能将湖州兵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韩谦答应得干脆利落,李普反倒迟疑起来,怀疑韩谦是不是有其他居心,只是他又不能当面质疑什么,与李秀、卫甄、陈铭升等人告辞离开,多少显得有些心思游离、忧心忡忡。
清晨天阴,没有那么炎热,姚惜水与云朴子这时候则准备先送李遇去广德寨养病。
看到李普心事重重的走回来,姚惜水迟疑的问道:“韩谦没有担心侯爷之请?”
“答应却是答应了,只是他答应太干脆了……”李普迟疑的说道。
李遇暗叹一声,剧烈咳嗽一阵子,点破道:“赤山军兵马往东进逼,对安吉、长兴两城作出威胁之势,除了能帮你们吸引住湖州兵的主力外,韩谦要庇护那么多的老弱妇孺,也需要争取彻底控制住广德旧县的东翼地区——瞻前顾后,有时候要比算有遗策,害处更大……咳咳咳……韩谦使你攻溧水、守溧水,使楚州军、南衙禁军见疑,你觉得被利用,但你想想,真又有吃亏在哪里?”
李普被李遇说得面红耳赤,姚惜水却心有所思。
她暗想一个月前,李秀、李遇不过率三百多骑卫过来,驻扎在小茅峰难有作为,今日虽然看上去狼狈,但秋湖军的旗号立了起来,又编有三千精锐。
倘若他们真能庇护溧水县民在四田墩扎下根,则能进一步确保诸家宗兵及子弟,与他们的利益kǔn bǎng在一起。
在兵贵精不贵多的当世,三四千精锐的战力实际上不容小窥,何况两万多溧水县民之中,还有三四千青壮的军事潜力可以挖掘。
而赤山军看似声势浩荡,兵马众多,但最根本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要不是如此,韩谦何需狼狈南撤,又何需派zhāng píng、冯翊一早就赶往郎溪城,去见顾芝龙示弱求和?
她们不能因为这几次都被韩谦牵着鼻子走,就错失对整体形势的判断能力,就灰心丧气。
郡王爷的意思,应该是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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