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燕市的朝阳从东边平缓的地平线上升起。
天儿已经有些冷了,北方的气候冷的就是快一些, 新家的窗户上已经因为一夜的安眠内侧结出水珠。周能(周父)打了个寒噤, 点亮了床头灯, 昏黄的灯光洒进夜色,照亮他舒适的新房子。
这和他以往几十年住过的屋子截然不同——明亮、宽敞,每一处都用金钱堆叠出舒适的味道。他还记得当初在郦云市工厂安排的宿舍, 黑暗狭窄的楼道两边错分开无数黑压压的门洞。破旧的大门、爬满油烟的楼道墙壁、使狭窄的走道看上去更加狭窄的每家每户的厨具和杂物。门洞里的世界有了光, 但同样充满简陋——局促的空间、破旧的家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时刻淤积着墙面滑落下来的水珠。
周能脚踩着光滑的木地板,洗脸时不由回忆起郦云潮湿的空气。他关掉水,静默了一会儿, 出来看着挂在客厅里的挂历。上头印着不知道是谁的小明星, 下方的日期处,当天的数字上用红笔圈了个圆。
他不免有些高兴, 启动汽车时心也是美的。妻子先前为了工厂机械问题启程去了港岛, 一去就是五天,今天终于能回来了。
老夫老妻的,早已经习惯了互相扶持陪伴, 分开这么几天,还真是相当的不习惯呢。
汽车的车灯径直洒向前方, 发动机工作时发出抖动和轰鸣。周能降下车窗, 哼着歌将手肘潇洒地搭在窗框上,一点也不嫌弃听到的噪音。这是他人生第一辆车,购于几个月前。曾几何时, 他还是那个在郦云街道上看到行驶的四轮汽车只会默默避让开的普通工人。汽车是大老板的专属,他做梦也没想到能拥有一辆属于自己。但从房子到车,时光总变迁的非常快,仿佛只是一眨眼,他就过上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
才拐进太阳街,他便看到了那群排队等在店门口的队伍。这样冷的天,客人们都已经穿上了袄子,在原地跺着脚闲聊磕牙,可仍旧每一个都规规矩矩排着队。周能才下车,便听到了一阵喜悦的呼唤——
“老板,来啦?”
“今儿可晚了点哈!”
“我们都搁这儿等了十好几分钟了。”
“老板娘还没回来啊?”
周能笑着回答:“对不住对不住,耽误了一会儿,老板娘下午就回来啦!”
他说着拉开店里的卷闸门,客人们当即便振奋起来,纷纷拿出自己从家里拿来的小布兜子。周能开了外头厨房灶台的火,等汤水烧热还需要一小会儿的时间,恰好用来干别的。
老顾客们的目光瞄准了他从车后备箱扛下来的两个箱子,纷纷出声:“给我来十瓶!!”
周能撕开箱子,从里头拿出一摞小小的玻璃瓶,店内的灯光打出来,照亮标签处硕大的“海棠豆酱”,周能笑着同排在前头的老顾客说:“对不住,今儿货源有限,丁香电话里说了,一人最多买五瓶。”
“嗨呀!”客人听得不服气,“你这一瓶我拌着饭一顿就干没了。”
“多担待多担待,这也是没办法,您看后头大伙儿都排着队呢,大早上的,总不能让大家无功而返吧?一人五瓶,最多七点半也都卖完了。”周父见客人一脸的不高兴,顿了顿又解释,“主要现在豆瓣厂没全盖起来,到时候生产线成熟了,货源稳定了,您到店里吃饭,我免费送您一瓶赔罪。”
那客人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身后灶台里的汤跟着滚开。将卖酱的事宜交给店里新招的小工,他洗干净手,朝锅里丢进了第一把面条。
太阳街小吃店新一天的红火,便从这把面条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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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全和周母这一趟去港岛,受的是生产器械公司的邀请,几天时间受益匪浅,每晚都要打电话同林惊蛰探讨新的工厂发展意见。
周妈妈是不打算只做豆瓣酱的,她有更长远的考虑。
“海棠豆瓣”这个名字于消费者而言重点在后两个字上,对她来说“海棠”二字才是关键。
豆瓣酱厂现在就叫海棠食品厂,注册的公司也叫“海棠副食品公司”,海棠是一个商标,一个品牌,在她的概念中,还可以挂上无数的后缀。
回到的燕市的第一面见不到二十分钟,周妈妈便开始向林惊蛰描述那套她十分喜欢的温度精准的烘干设备。一套好的烘干设备可以让各种需要晒干才可腌渍的食材免于听从天气的指挥,腌咸菜这项产品便可以早早列入海棠食品厂接下去的的预备开发项目里了,见过世面的女人的野心燃烧起来丝毫不亚于男人的。
她甚至学会了开车,平日里在外跑工作,形象也焕然一新了。此时她穿着港岛最时兴的羊绒大衣,烫着精致的卷头,纵然眉目之间神情温和,周身仍旧散发出中年女人所特有的充满自信和成熟的味道。
坐在车里的汪全将拎了一路的两个手提袋交给林惊蛰,林惊蛰接了下来。
打开,里头是两件同周妈妈身上的款式大同小异的女士羊绒大衣。汪全挤眉弄眼地朝他笑着:“大老远的打电话让我给你带两件衣服,还是小姑娘的款式,够上心的啊?”
周妈妈开着车,闻言也朝后瞥了一眼:“谈恋爱了?”
“没。”林惊蛰下意识反驳回去,但停顿了片刻,想想还是改口道,“唔……谈了。”
“我就知道。”周母一脸欣慰地笑了起来,“谈恋爱是好事,阿姨支持你,衣服也是买给她的吧?是什么样的孩子?”
林惊蛰心知他们误会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迟疑片刻,只放远了眼神道:“挺……挺安静挺漂亮的。”
“多大了?”
“二十三。”
“哟!”周妈妈意外道,“比你大啊?”
林惊蛰点了点头,汪全便在旁边道:“大点好,大点稳重、顾家,会照顾人。”
“也是。”周妈妈附和地点了点头,顺口一问,“多高呀?”
“…………”林惊蛰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据实相告,“一米九二吧好像。”
周妈妈:“???”
汪全:“????”
车拐了个弯,在路边停下,周妈妈刹车熄火,转头目光困惑——
“啥?”
林惊蛰严肃道:“我暑假时量着也一米八了!”
周妈妈听着他认真的辩解,整个人都恍惚了,难以想象林惊蛰跟一个一米九高个头的姑娘走在一起的画面。
半晌后,她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将话题生硬地转开。
“明天空一个下午出来吧,你高叔叔回郦云去接你胡老师了,到燕市总得一起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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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带来的直观的震撼是无法可解的,林惊蛰暂时没有办法将一切真相都和盘托出,因此只能顶着周母忧虑的神情离开,提着袋子去往城南大院方向。
沈家每周六的家宴从未中断,林惊蛰登门时先给了来开门沈甜甜一个拥抱,柔声道:“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沈甜甜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一下,鼻间嗅到林惊蛰特有的清爽气息,脸一下子红了:“谢谢。”
林惊蛰将手上的袋子递给她,拍了拍她的脑袋,视线温和:“礼物,希望你喜欢。”
每一次见面都会得到的礼物直至如今仍会让沈甜甜说不出的羞怯,她往常在外头的张扬和外向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接下袋子就朝楼上跑了,身上还穿着上一次见面时林惊蛰送出的鹅黄色的连衣裙。跑到二楼,她停下脚步,又偷偷朝后退回一点,借由楼梯的遮挡小心朝下偷看。
林惊蛰脱掉身上的外套,正一边朝架子上挂一边同迎接来大门方向的沈眷莺说话,神情比面对沈甜甜时要稍微严肃一些,浑身都充满了独属于他的年轻男孩混合着成熟男人的气息。这气息如此矛盾,青春而厚重,却又如此贴合这个人,年轻英俊的外表下言行举止远超同龄男孩的成熟。
沈甜甜抓着袋子的手柄,不错目地张望着,沈眷莺是个女强人,相对没那么细腻,虽然从小让她在优渥又自由的环境中长大,但关怀从未细致到穿着打扮这些细节。手上的重量让她有一种被呵护宠爱的快·感。
林惊蛰好像感受到了头顶的视线,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对上了她,脸色一下便柔和了,挑眉露出一个像是疑问的神情。
沈甜甜差点摔倒,手忙脚乱地逃窜开,将自己关回房间里。
她懊恼了好半天才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精致的手提袋。她捧出里头的衣服,轻轻抖开,羊绒细致的面料令她的手心在触摸时就感受到说不出的温暖了。这是最适应这个季节的装扮,尺码也恰到好处,沈甜甜迫不及待将衣服套上身,望着镜中那片自己最喜欢的红色,心中便不由地想起那个进门时意外舒适的怀抱来。
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真正符合了一切她曾经关于兄长的幻想。
沈甜甜下楼时获得了一片掌声,沈眷莺大声赞扬:“真好看!”
这赞扬绝对是发自内心的,沈甜甜整个人的气质都因为这件羊绒大衣变得不一样了。
九十年代初期,那些享誉世界的超级品牌还尚未进驻燕市,市民们想追求潮流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往往当下时兴的款式早已经在几年前便被特区淘汰。此时港岛还占据着潮流的巅峰,因为娱乐产业发达的缘故,时尚触觉也相对敏锐,沈甜甜的这件羊绒大衣,恰是当季在港岛那些巨星当中最最流行的,修身的裁剪和挺括的面料放在几十年后都未必过时。
沈甜甜在桌边坐下,安静片刻后,还是鼓起勇气小声开口:“周二我的生日派对,你来吗?”
生日派对想必邀请的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林惊蛰并不想露脸,因为闻言只是笑了笑。他给沈甜甜夹了一筷子菜,温声道:“我还有点事,就不去了,你和朋友们好好玩,要注意安全。”
沈甜甜有一些失落,林润生心知儿子的顾忌,愧疚得无以复加,肃容喝道:“你就那么忙!忙成这样?抽空吃个蛋糕的时间都没有?!”
有什么好担心曝光的?那些流言蜚语从他和沈眷莺结婚起就从未停歇过,他虽然是个没什么用的男人,但护个儿子还是能护得住的!
林惊蛰没搭理他,好在还有一个知情识趣的沈眷莺,这餐饭最后的落幕基调总体还算和睦。天色渐暗,再次婉拒了留宿的邀请,林惊蛰坚持穿衣服出了门。
屋里的沈眷莺叹息了一声,拍了拍丈夫的肩膀:“你别多想,他也是为大家考虑。”
林润生的眼眶却迅速红了:“他才二十岁啊,为什么不能活得跟其他家孩子一样肆无忌惮一点?”
沈眷莺心疼地搓搓丈夫的脸,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
因为就连她,心中都时常会有感叹,林惊蛰那克制的情感和生活,和他的年纪一点也不符合。
屋外,林惊蛰启动汽车,窗外突然出现一道身影,沈甜甜追了出来。
沈甜甜穿着那件粉红色的羊绒大衣,眉目充斥着令他每每都觉得陌生的羞怯和青涩,她的声音也是斯文弱气的,几乎要被发动机的声响盖过去:“我的生日聚会,你真的不来吗?”
林惊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出这个女孩眼中的忐忑和期待,叹了口气,熄火。
“甜甜。”他打开车门钻出来,在沈甜甜面前站定,比对方高了整整一个头。他垂首落下目光,抬手摸了摸沈甜甜柔顺的长发:“你相信我,我不到场是为了你好。”
沈甜甜眉头微蹙,露出不解的目光。
林惊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眉间,将那点小小的褶皱抹平了:“这段时间,虽然我从来没有公开露面过,你在你外祖家里应该也听到过一些会让你不太高兴的话吧?”
沈甜甜愣了愣,脸色变得有一些不自然。早前有段时间,她身边几乎充斥了各种“善意的提醒”,提醒他一定要戒备继父家突然出现的孩子,这一定是个不怀好意的存在,会夺走她一切现如今拥有的东西。
林惊蛰明白她必然是懂了,沈家这样的家庭,成长出的孩子难免会比外头事故些。
“我走了。”因此他不再多做解释,重新回到车里,启动发动机,跟沈甜甜道别。
沈甜甜只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这辆黑色在院子里驶了一道弧线,然后越过大门,朝路的尽头孤零零开远。
她突然朝前追了几步,心中愤愤的同时充满酸楚。
一周只团聚一餐饭,从不留宿,不参加公开聚会,甚至连过年都孤孤单单地留在外面。
林惊蛰做的这一切,只是因为外头那些喋喋不休的嘴吗?
谁会在意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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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驰晚上回家,洗漱时就看到了放在床边大大的纸袋。
纸袋上印刷了他耳熟能详的品牌名,里头应当放的衣服,外面还系上了驼色的丝带,一看就是送人的礼物。他心中一跳,目光瞥向从浴室里洗好澡出来的林惊蛰,心中当即生出了柔软的喜悦来。
最近降温,他早上穿林惊蛰之前送的那件皮衣感觉到了一些薄,还想到要去给自己和林惊蛰买几件冬衣穿呢。
他上前抱住林惊蛰,在对方湿漉漉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
林惊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躲开,只是安静地被他拥在怀里:“神经病啊?”
肖驰缱绻地抱着他,只觉得对方还带着些微水汽的皮肤迷人如罂·粟,让他的鼻尖在上头流连许久都不舍离开。吮吸着林惊蛰的精致的锁骨,舌尖舔走对方凹下的肌肤里没来得及擦掉的水珠,他从身体到心都是热腾腾的:“下个月五号到家里吃饭吧?我妹生日,我已经和家里说好了。”
林惊蛰的心激跳起来,他有些慌张:“真去啊?”
“当然是真去。”肖驰有些不解他的迟疑,“你之前不是同意了吗?”
他捕捉到林惊蛰眼中那些许紧张的神色,开口宽慰道:“我家里人都很好相处,没关系的,只是吃个饭。”
林惊蛰被安慰得放松了一些,是啊,只是吃个饭而已。
肖驰进浴室洗澡去了,他擦干头发,坐在床边发呆。
认真说来,他现在的担忧其实都挺无厘头的,普通朋友到家吃个饭而已,正常父母热情好客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出口刁难?但理智明白这个,林惊蛰心中还是紧张,肖驰表现得那样轻松,这餐饭对对方而言恐怕真的就只是一场饭,但见家长于林惊蛰而言是有着仪式感的,不论这仪式感是否只是他独特的标准。
为此他难得有些惴惴,洗好澡的肖驰翘着小鸟从背后扑了上来,湿漉漉的卷发蹭在他脸上和他亲吻。
林惊蛰赶忙推拒:“等等等等等……”
肖驰抬起头,目光不解,手已经探进了林惊蛰的浴巾里。
“松手松手。”林惊蛰被他抓着滑了两下,腰立刻抖了起来,他生怕自己忘记正事,赶忙踢开对方,探身从床边捞起那个搁置的纸袋,朝肖驰递去,“呐!”
肖驰的眼睛立马亮了,但他强忍着,只是小鸟翘得越发厉害,表面还装傻:“这是什么?”
“羊绒大衣,我让汪全从港岛带来的。”
肖驰心说我最喜欢羊绒大衣了!我也喜欢港岛!
他迫不及待地解开那根绳子,将里头的大衣拿了出来,一看面料越发满意:最喜欢驼色了!
他抖开衣服,认真地巡视着上头的针脚做工,越看越满意,立刻就想朝身上套。
但胳膊套进去,却觉得十分小,他皱着眉头用了点力,仍旧没能成功,因此疑惑地抬起头来。
林惊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干嘛?”
肖驰:“……?”
林惊蛰弄明白了他的意思,脸立刻红了,上前三两下将衣服扒下来,顺便踹了他一脚:“神经啊!我买给你妹妹的!”
肖驰:“???”
林惊蛰问:“你不是有个妹妹吗?胡少峰说你妹妹一般都穿黑白这种比较素的颜色……”
肖驰:“……”
林惊蛰确认过袖子没被撑坏之后,赶忙将衣服叠了起来,朝袋子里塞。一边塞一边还想解释自己这衣服只是顺便买的,并不是特别上心地想要买给什么人。
但他并没有机会说出这番话。
窝在旁边被踹翻后半晌没动的肖驰突然飞扑了上来,面无表情地用翘起来的鸡儿摁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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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玉到燕市时是周爸爸亲自开车去接的,为此太阳街的小店还特意歇业一天,换来无数常客的哀嚎。
但赚钱远比不上感情重要。周爸爸站在远处,望着接站口看到众人的瞬间就扑进高胜怀里落泪的胡玉,也不禁回忆起自己和妻子刚刚来到燕市时的场景。
暑假原本是可以回去的,但今年夏天因为非凡科技的推广工作,高胜没有时间离开燕市。因此满打满算,胡玉已经有大半年没能见到儿子了。
这个瘦弱的女人还是一如往常那样有些佝偻,高胜和高父一直朝家里寄钱,她却仍旧穿着那身朴素到几乎要洗褪色的棉衣,里头搭配的衬衫是她最好的一件,却仍旧说不出的土气。高胜现如今见多了世面,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粗心的小孩子,他心疼地为母亲披上轻薄的羽绒服,裹住她在燕市相比较郦云寒冷的多的天气里瑟瑟发抖的身体。
胡玉见到周妈妈时都没敢相认!面前这个涂着洋派口红烫着新潮卷发的漂亮女人是她熟悉的那个朴素的老朋友?
周妈妈却倚着车身朝她招手,鲜红的指甲油衬得她辛劳半生的那双粗糙的手都细腻了不少:“hi!”
胡玉惊喜的同时惴惴着,她在车上牵着周妈妈的手仔细抚摸对方的指甲,不由自惭形秽:“真好看啊……”
“这有什么!”周妈妈说话的声音都比几年前清脆了,“我还有绿色和蓝色的,一会儿回到家,帮你也涂起来。”
胡玉有一些不好意思,但熟人们的变化实在都太大了,就连她的丈夫和儿子都与从前在郦云市有着天壤之别。高胜的眉目当中凝练着成熟的气质,他接替周父开车,路上还接了个电话,语气严肃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安排工作。
胡玉倚向车里现如今看上去最柔和最好相处的林惊蛰,林惊蛰拥着她解释:“高胜现在有工作了,马上就要开公司做老板了。”
胡玉的心激跳着,望着儿子的眼神是难以置信的,但同时也充满了欣慰。
高胜挂断电话,回头掐了下林惊蛰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瞪着他:“瞎说什么呢,我那个兴趣小组的资金不都是你拨的?以后广告公司你才是老板,说这话存心让我丢人呢吧。”
又朝母亲道:“妈,你可别被他骗了,这小子现在比我牛逼多了!”
胡玉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只是回过头错愕地望着林惊蛰。
林惊蛰便笑着把她抱住拍拍:“不说这个,胡老师,咱们先去您新家看看。”
高父是九月买的房子,位置在城南,相对不错的一个楼盘。胡玉在群南上的师范,一辈子没出过省,头一次得见如此高的居民楼,坐电梯时腿都有些发抖。这处楼盘比不上周海棠家的那样高端,但设施也十分不错了,最难得是朝向和采光都好,因此比市价略贵一些,开盘后也卖得供不应求。高父原本是不考虑这里的,他的钱有些不够,但综合了各处楼盘之后,林惊蛰和高胜坚持让他选了这里。
林惊蛰原本想赞助一些钱,但高胜没肯要,他说服父亲去银行贷来了缺少的房款。
这年头背房贷可是十分少见的,国人普遍务实,信奉有多少钱干多大的事儿。贷款在许多人看来,其实就是在跟银行借钱,因此早期贷款业务在民间推行十分不易,为了拓展市场,银行采取过很多举措,甚至可以不要利息。
但即便如此,早期仍旧发展得举步维艰,如同高父这样的普通百姓,宁愿借遍所有亲戚,也从未将此列入选项里。
高胜原本也是这样的,但开办兴趣小组后,他为了管理选修了许多和经济相关的课程,观念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高父到底没能拗得过儿子,这其中有高胜引经据典晓之以理的功劳,但更为关键的原因,还是这套房子实在太符合他的心意了。
小高层,十五楼,东边套,南北通透户型又方正。
客厅那一处宽敞的阳台让整个屋子的基调都充满了光明,这套总面积超过一百八十平方的大套房,居住起来的舒适感绝不是郦云一中的职工宿舍可以相比较的。
胡玉刚开始吓得不敢靠近阳台,等到慢慢鼓起勇气靠近之后,立刻沉醉在了宽敞的视野里。
真好啊……
她心说。
有生之年居然能够住得上那么好的一处房子。
晚餐摆在楼下的一处饭店,从以往提起下馆子都是无比奢侈的期待到现如今可以轻松点满十个菜,胡玉惯常怯懦内敛的面孔上也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这一趟燕市之行太出乎她的预料了,所见所感受的一切都和她原本想象的截然不同。
林惊蛰从高父的叙述里,才知道胡玉这趟出来时已经被拉着辞了职。这位优秀教师的辞呈让一中的校长十分意外,甚至还惊动了郦云市的市委领导。杜康亲自打电话到一中过问,确定胡玉和学校没有任何纠纷,只是单纯的离开这座城市,这才点头同意学校放人。
胡玉笑得温吞,一如她面对学生时那样充满了耐心和包容:“现在的一中比之前陶校长在任时好了不知道多少,生源也多了,就连各个年级的五班学习风气也好了不少,这都得多亏你们带的好头。”
林惊蛰那一届的五班出了个全省探花的传奇仍旧流传在郦云诸多高中家长的话题里。
高父喝了杯酒,憨厚的面孔黑红黑红的,因为见到了久违的妻子有些兴奋:“之前那个英语老师李玉蓉……”
“啧!”胡玉眉头微皱地打断他,“说人家干嘛?”
“怎么不能说?我偏要说!她欺负你那么多年现在恶人有恶报我怎么不能说?”高父恨恨道,“我跟丰收他们吃饭的时候才知道,那位李老师人坏不说,还破坏人家家庭!现在那位下台的陶校长的老婆天天找她麻烦,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胡玉叹了口气:“她也挺可怜的,陶校长他老婆实在是很过分,用的手段都很侮辱人……”
林惊蛰心知她心地善良,未必会因为敌人的落魄而愉快,因此立刻转开话题:“不说他们了,胡老师,您到燕市之后打算怎么办?提前退休还是继续参加工作?”
胡玉闻言迟疑地朝着旁边看了一眼。
高父兴致勃勃地说:“工作什么?当老师又累又受气,还没钱赚,有什么意思?刚好现在店里也缺人手,她要是无聊就在店里帮帮忙,不想干活直接在家里呆着好了,我来养活!”
胡玉眼神温柔地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有一些勉强。
林惊蛰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开口问:“胡老师,您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我吗?”
胡玉看了眼丈夫,又看了眼儿子,满桌子人的目光都朝她围拢了过去。
顾虑着丈夫的意见,她似乎是很难启齿,但片刻之后,在林惊蛰鼓励的目光中,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我……我还想接着去教书。”
高父一愣,表情立马就不高兴了:“你怎么回事啊?成天就知道自讨苦吃,教那群小孩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家干干家务收拾收拾卫生呢……”
胡玉柔声反驳他:“不是有意思,教育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我喜欢和学生们待在一起。”
高父绷着脸不说话,半晌后嗤了一声:“女人……”
“喂!说话小心点!”一旁的周妈妈一听话风不对立马就不干了,拍案而起,“女人怎么啦?女人就不能有自己的事业啦?”
周爸爸几年前也是个大男子主义,此时却只是温声哄劝老婆:“哎呀又没说你你气什么有什么可气的……”
周妈妈挥开丈夫和稀泥的手,朝胡玉道:“胡老师,你放心,我找门路让你进学校,燕市的高中随便挑,我支持你!”
虽然双方是合伙人,但认真说来周妈妈更像是老板娘才对,高父因此也不好针锋相对,只气哼哼地闭了嘴。
胡玉像一汪温暖的水:“我就不去高中了,我资质不行,又在郦云呆了那么多年,到燕市肯定跟不上的。去个小学就好。”
林惊蛰适时开口:“胡老师,燕市的教育节奏你可能不容易那么快适应。反正你现在已经辞职了,我觉得不如直接脱产去念个研究生?修一下教育学。”
“啊?”胡玉从未想过这个,“我这个年纪……”
“反正也没有硬性规定,只要考试能过,导师那边总可以商量。”林惊蛰道,“多学点东西,以后对学生也有帮助不是吗?”
胡玉整颗心都摇曳了起来,这曾经是她长久的渴望。
高胜对林惊蛰的建议从来都是无条件拥戴的,当即起哄道:“去啊!去啊!妈你要是考研究生,我以后也跟着读研!”
高父有些无奈地瞪了眼儿子:“瞎捣什么乱!”
热烈的氛围当中,胡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对上林惊蛰熠熠生辉的眼睛,又回头看着还在那高父无可奈何的表情。
胡玉放下筷子,定定地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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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傍晚,燕市某别墅,沈甜甜的生日派对如期举行。
高朋满座,车流如织,她穿着自己粉色的羊绒大衣站在大门口亲自接见来宾。
到的都是同学和大院里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她今天的打扮亮眼极了,得到了无数夸赞。不少玩得好的姑娘们更是偷偷将她拉到一边,问她这身裁剪新潮的羊绒大衣是在哪个商场买的。
沈甜甜十分自得:“这是我哥送我的,我才不知道从哪儿买的呢。”
女同学们一时便艳羡起来:“有哥哥真好啊……”
大门口停下一辆黑车,看到司机的模样,沈甜甜赶忙丢下这边闲聊的人朝门口跑去。
一抹驼色从车里钻了出来,随后便是那张熟悉的清冷面孔。肖妙扎着高高的马尾,冷淡的视线在现场扫了一圈,她拢了拢身上刻意整理得十分有造型感的外套,一脸漫不经心地朝大门走了过去。
“妙妙!”从小一个大院长大,虽然没那么亲密,但也是老熟人了。沈甜甜喊着她的昵称跑近,正想说什么,看到她身上大衣的样式,当即愣了一下。
肖妙没有温度的视线看到对方的穿着时同样停顿了片刻。
沈甜甜有些惊奇地比较了一下:“同款式哎!你是哪里买的啊?”
肖妙不想去回忆,这件衣服是出门前肖驰直接连袋子丢在她怀里的,砸得她胸好痛,只说是未来大嫂送她的,讲话时不知道为什么脸色臭得像大便。肖妙好想打他,可惜肖驰丢下衣服就跑,动作实在迅速。
不过这件衣服真的很漂亮!肖妙超级喜欢,因此出门就穿上了。
这个大嫂真是会做人,她因此印象不错,至少比家里这个垃圾哥哥好多了。
她心中百般思绪,语气却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好巧。不过我不知道是从哪儿买的,这衣服是我大嫂送的。你呢?”
沈甜甜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我哥送我的!”
“你哥?”肖妙回忆了一下也想起沈家那错综复杂的关系了,不过没想到沈甜甜居然和那个重组的哥哥相处得挺好。一个会给妹妹专程挑选衣服的哥哥,这让她有些超出预料也有些羡慕:“你哥哥真好。”
“那是!”在门口站了那么半天,沈甜甜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挽起肖妙的胳膊,朝屋里拉,“不过你大嫂也不错,我也希望以后能有一个那么好的大嫂。”
肖妙淡淡地笑了笑。她还想有个沈甜甜那么好的哥呢,去哪儿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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