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红玉瞪了一眼。好端端的小姐非要千里迢迢来和亲,谁都不会开心的,红玉了解欧阳暖,知道她很讨厌受制于人,生怕她触景生情,赶紧制止了菖蒲。谁知道欧阳暖脸上却没并没有看到什么伤心愤怒的神情,只是笑了笑,随后就端起金盏里的盐汤随便漱了漱口,让她们服侍着洗脸,抹香脂、穿衣裳。
欧阳暖穿好衣裳,看了一眼身上长长的织金裙子,软绵绵的红锦地衣,无声地笑了笑,笑容中有一丝无奈,如此奢华的嫁衣,她还真是头一回瞧见,肖天烨像是要把她打扮成一个移动的宝库一般。她走到妆台前坐下,让十全奶奶给梳头发。
肖天烨为了安排今天的婚礼,把城中所有子孙齐全被称为“有福”之人的十全奶奶都给梳理了一遍,最后挑中了足足十个,求个十全十美的兆头来帮新嫁娘梳发、换装。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纵然是皇家公主,也是按照规矩配足六个,但肖天烨——只怕没人敢和他说规矩。
看着那十个人,欧阳暖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味道,欧阳暖淡笑着打过招呼,红玉打开她挽起的长发,青丝流泻,年纪最大的路夫人拿起丫头准备好的红木梳子,嘴里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的吉祥祝福话,梳通了头发,预先请来的巧手送嫁娘便开始梳头。欧阳暖面前是一面周遭镶嵌了红绿宝石的铜镜,打磨得很光滑,她从中瞧着送嫁娘双手飞快地翻转,转眼就梳了个华丽的飞凤髻,端详片刻只觉得过于累赘,便轻轻皱起了眉头。
红玉是最了解欧阳暖心意的人,便道:“我家小姐既然穿了这么华丽的嫁衣,就得梳个简单的发式,不然显得太过俗艳反倒不好。”
“是是是、姑娘说得对。”送嫁娘早已被关照过,一切按照郡主的心意来,立刻换了简单发髻。
菖蒲捧过重重七层的金镶玉奁盒,送嫁娘拣了一只红珊瑚簪,四对珠钗,钗上镶嵌着龙眼大的珠子,配的都是赤金,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发饰虽不多,却样样都是只有公主才能戴的凤凰式样,这奁盒是大公主为自己准备的,欧阳暖看着镜子里的钗,不由叹了口气。说起来,公主为她做了太多,明明不该她承受的,这是公主对子君的移情作用到了自己身上,也不知道,此生有没有机会可以回报了。
送嫁娘又举起黛笔,问道:“郡主,画个娥眉吗?”欧阳暖挑挑眉,峨眉那短粗短粗、恰似桂叶的形状,实在是丑的可以,下意识摇头道:“不要,还是远山眉罢。”画好了眉,送嫁娘又取出一片金箔牡丹花钿,朝背面哈了口热气,化开呵胶,轻轻贴于欧阳暖的额间,配上金凤耳坠子,金镶玉臂钏,另加一个白玉指环,原本还要戴上镶宝义甲,欧阳暖始终觉得那东西太可怕,便摇了摇头示意不必了。
送嫁娘和十全奶奶对看一眼,都有点纳闷,平日里的新娘子谁不是任由人梳妆打扮,一个个羞怯都来不及,哪里还能这样挑挑拣拣,可是转念一想既然镇北王都说了一切由着新任王妃的心意,便也都不再言语了。
这时喜娘眉开眼笑的走进来,夸了几句王妃好看,又说:“时候不早了,王府的花轿已经到了,还是赶紧上轿吧,免得误了吉时。”
接着便听到外面钟鼓齐鸣、奏起乐来,欧阳暖暗暗镇定了心神,调整了脸上的表情,端庄地在红玉和菖蒲的搀扶下,走出了房间。
“恭喜郡主!”送亲的大历官员和将领一一贺喜。
“多谢各位。”欧阳暖一一辞别他们。当她快要迈出大门台阶时,突然回过头来,抬起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来送行的大历人。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有着极为复杂的情感,绣金衣带的光芒在阳光下隐约可见,把她衬托得更是楚楚动人。
“恭喜,恭喜!”众人口中道贺,心中却隐藏着无限的凄凉。不知从何时始,两个国家之间的“出嫁”这个词有了“人质”的含义。他们只能送她到这里了,今天下午,他们就得启程返回大历。
望着这些陪伴自己一起来到异国他乡的人,欧阳暖轻微地叹息了一声,乱世之中,身为女子,只能锁住自己的感情,丝毫不得流露。
转头出了院子,迈下高高的石阶。此时阳光格外明媚,从花园外面传来黄莺的叫声。下了石阶,欧阳暖回首,嗅到了满庭的花香。她顿了顿,随后义无反顾地上了轿子,轿子被抬起来,一扇轿帘还开着。
送行的人眼圈纷纷红了,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虽然之前永安郡主只是个名称,一个没有意义的人,可现在他们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被国家牺牲掉的年轻女子。
花轿的帘子放下,盖头蒙上,眼前只是一片红艳艳的色彩,听到外面闹哄哄的人声,和前面传来的阵阵乐鼓。花轿被抬起来,欧阳暖只觉得一阵一阵莫名的思绪忽然从心底涌上来,说不出是无奈,是恐慌,还是难受,只觉心绪不宁。
从雪山上下来,她只是闭门不出、休养身体,其他一切都不想,什么都不再感觉,离开驿馆的此刻却令自己心虚不已,今天、明天、未来,那些被自己压在心底的东西猛然跳了出来……这场婚姻,究竟会如何收场……
队伍出了驿馆,迎亲队伍前后各增加了一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队伍到了大街上,百姓们不断地涌过来,他们想趁此机会一睹大历美人的风采。
“好大的排场啊!”
“就是啊!这么气派的队伍!”
“你们看,还有士兵保卫着呢!”
“这恐是以防途中不测,听说按照习俗,花轿要绕城三周呢!”
按照和亲的礼仪,新郎本来要亲自迎接,谁知南诏皇帝的圣旨突然到了,还赐下无数贵重的贺礼,肖天烨必须在场恭候,所以此刻他并不在这里。在场的人们第一次见到戒备如此森严的迎亲队伍,不由感到惶恐和紧张。
这时候,东门大街上的马棚里,系着几匹马,有两三人正在喂饲料,街上摆着无数的摊子,有人卖豆腐,有人卖菜、有人卖鸡、鸭、鱼、虾,也有小贩在卖馍馍、烧饼、锅贴、煎包,还有人在卖糖水,甜糕、甘蔗、麻薯、汤圆,甚至布玩偶、陀螺、风筝、绣包、锣鼓、兽皮,这些人都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等到花轿经过的时候,却又不一而同地抬起头看着花轿。
从街头到巷尾,再到不知名的角落,埋伏着上百人,处处都有周密的安排和部署。民房里的百姓、买卖东西的小贩、路边的行人,不少都是尤正君安排的手下。他们都是经过伪装的士兵,恰是把极深奥的围攻阵势化为市井常物,更令人无从捉摸!只要一声令下,立时便变成抢亲的匪徒。在一片热闹之中,已经蕴含着无尽的危险,而花轿内外的人,却还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