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馨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道:“不,这个时机回去,才是最好的。”
欧阳暖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她不再劝阻,只是吩咐红玉去向贺家大公子领了些调养的药物。
第三日一早,接她们的马车便到了,让人惊讶的是,这一次来的人,竟然是肖衍身边的亲信李长。
林元馨起了大早,不过淡淡松散了头发随意披着,早起用前两日就预备好的海棠花水梳理了头发,青丝间不经意就染了隐约的海棠花气味。欧阳暖认真帮她梳理着头发,一下又一下。林元馨的发丝柔软如丝缎,叫人心生怜意。忽然,林元馨拉住了她的手,声音微微发颤,“暖儿,我有些害怕。”
欧阳暖的手拂过她松松挽起的发髻,轻声道:“怕什么?”
“我怕留在他的身边,以后的路只怕更险更难走。我前思后想,总是害怕。”
林元馨的手涔涔发凉,冒着一点冷汗。欧阳暖沉住自己的心神,反手握住她的手,定定道:“除了这条路,我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所以,只会让自己一直走下去。更何况,咱们都在一起,怕什么呢?”害怕么?她未尝不害怕。只是如果害怕有用的话,天下的事只消逃避就能解决。人生若能这样简单,也就不是人生了。很多人,很多事,根本是逃避不了的。
如今已是三月,欧阳暖穿上平素穿的浅紫色衣裙,只选了纱质的料子,外层微微有些飘逸,用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银线绣了疏疏的莲花,在阳光下时反射一点轻灵的光泽。她代替林元馨亲自辞别了贺家老夫人和其他人,这才上了马车。从上次发生意外后,那个蒙着面纱的贺家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可是欧阳暖心中,却觉得此事并不会就这样轻易地了结……
这一次与上次不同,林元馨不再是被秦王追捕的逃犯,而是皇长孙肖衍的侧妃,一旦将来肖衍登基,为他生下长子的林元馨,就算不能登上皇后的宝座也一定是有尊位的妃子,更何况镇国侯在动乱中从始至终立场坚定地站在太子一边,如今深得太子信任,是真正的有功之臣。所以李长一路小心翼翼地伺候,并且特意挑选较为安全平稳的路走,生怕惊扰了马车里的人。
第一次她们都是从小路、偏路走,这一次将会从官道回京,沿途路过严州、昌州、贺州等地。马车走了一天,终于到了严州,李长找到的住处是本城最好的客栈,里面不但有亭台楼阁,还有一个小湖,遍植树木花草,营造出一派江南风景。当然,这样的地方住宿费相当昂贵,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入住这里的人全都非富即贵。李长从怀里拿出一张千两银票,让他们押到柜上,随即便被热情有礼的客栈伙计带到后面的上房。
林元馨先去休息,乳娘给孩子喂完奶,孩子便睡着了,欧阳暖示意乳娘将孩子轻手轻脚地放进摇篮里。小小的孩子睡梦中瘪了瘪嘴,粉嫩的舌尖露出一丁点,可怜又可爱,看得欧阳暖心中一片柔软。多么小的孩子,多么稚嫩的生命,胖胖的,软软的,让人见之欣喜,恨不得护在怀里一刻也不愿意分离。前生她嫁入苏家三年都无子,一直没有尝过做母亲的滋味,也并没觉得有多难过,可是如今看着林元馨,她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羡慕和欢喜。
红玉在一旁含笑望着欧阳暖被孩子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她的指尖一下下流连在孩子的脸颊上,耳垂后,甚至不停的抚摸着孩子的胎发,那里面的温柔都要溢出来。
“真安静,以后一定会是个性子温和的孩子。”她轻声说。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院子里忽然响起阵阵喧闹,当中夹杂着女子和孩子的哭声,以及叱喝、谩骂、斥责、劝阻,乱成一团。
欧阳暖一怔,将孩子交给红玉,吩咐她好好照顾,随后快步拉开门出去。
本来空无一人的小院此时挤满了人,有不少提着灯笼,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李长正要上去处理,看到欧阳暖出来,便立刻退到了一边,欧阳暖一下子看清楚人群中间的情形。
只见被围在当中的是三个人,其中一个女子穿着绫罗,戴着名贵的首饰,像是大富人家出身,只是低着头痛哭,看不清长得什么模样,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她身边的男子,依然是记忆中的风度翩翩,面容俊美,只是这张脸,如今带了说不出的愤怒和羞辱,眼睛里带了强烈的恨意,赫然是苏玉楼。
在看清他长相的那个瞬间,欧阳暖再次看了那个年轻的女子一眼,这才发现,原来真的是欧阳可。
人群里,苏玉楼俊目圆睁,怒道:“你说什么?”
那名与他对峙的老者同样是满脸愤怒:“怎么,我来接回我的孙子有什么不对?”
苏玉楼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冷道:“这里没有你的孙子!你究竟是什么人!跟了我们一路,到底要干什么!”
那老人道:“哼,我是堂堂的国丈,先帝还要尊称我一声,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认识我不要紧,重要的是,我认识你!”他向前踏上一步,声音洪亮响彻了静谧的夜空,他说,“你妻子怀里抱着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孙子,这个孩子姓曹,可不是你们苏家的儿子!”
平地惊雷!
方才众人还怀疑自己幻听,这一次曹刚字正腔圆的宣告几乎是用锤子敲进了人的耳膜,欧阳可承受不住的摇晃了两下。
就在这时候,站在不远处的苏夫人推开人群走到儿子苏玉楼的身边,一只手颤抖的指着曹刚:“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苏家的孙子什么时候变成了你曹家的人,可儿生的儿子可是我们苏家的长孙,不是你仗势欺人就可以诬陷的,若是没有证据,我会亲自告到衙门!”
欧阳可立刻惊醒过来,她尖声叫道:“来人啊,快给我把这个疯子打出去。”
苏家众多的丫鬟妈妈们都面面相觑,半响,才有妈妈跑出去叫跟车的护院。
谁知这时候,苏芸娘却冷笑一声:“刚进门就怀了身孕,我还以为是大哥的,谁知现在孩子的家里人出现了,若是没出现,这孩子是不是要张冠李戴让我家替外人养儿子?”
苏夫人和苏芸娘都以为苏玉楼早已和欧阳可暗通款曲,而苏玉楼也一直不愿意让这桩丑事被外人知道,便始终瞒着所有人,这时候一下子被揭露出来,顿时脸上红了一片,他恶狠狠地瞪了欧阳可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她吃掉。
欧阳暖在人群里看的清清楚楚,这一幕,仿佛自己站在万人面前被当众羞辱,苏玉楼明明知道自己是冤枉的,却不肯开口替她说一句话。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虚伪、自私、道貌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