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已飘然而去。
他妈的这方中信,如此利用我,实在不要脸之至,乘人之危,但谁叫我住他吃他穿他,谁叫我没有独立的本事。
方某得意洋洋,安然脱难。
他说:“谢谢你。”
我也一句回去,“不客气。”
这次他端详我良久,说道:“你好像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我没好气。
他吁出一口气,“不知道更好。”
“你打不打算帮我寻找家人?”
“你连他们名字也不知道。”
“我母亲叫邓爱梅。”
“你叫我怎样办,在报上登则广告:‘五岁的邓爱梅小妹妹,请注意,你二十六岁的女儿急欲与你会晤’?”
“诸如此类。”
“嘿,你真是天才。”
“今天你亦不用上班?”
“我去了谁陪你?”
“不用你,我想自己出去溜达。”
“当心当心当心,迷路怎么办?”
“我已经尝到最可怕的迷路,还伯什么。”
“我们再谈谈巧克力的制作。”
“今天不想说这个。”
“好好好,我陪你出去。”
“不要你。”
“我远远跟在你身旁好不好,绝不打扰你。”
他对我倒是千依百顺。
我出门缓缓散步,天刚下过雨,仍然闷腻,最好马上洗澡,但是洗完之后不到一会儿又打回原形,好不讨厌。
方中信遵守诺言,远远在后面,并没有跟上来。
前面斜路上有一大群孩子迎上来,他们穿着一式的制顺,活泼泼的笑着,年纪自十岁至十多岁不等。
一定是学生,他们每天集中在一个地方受教育,不辞劳苦,为求学习。
但他们看上去居然还这么愉快。
一定是因为年轻的缘故。
年轻真是好,太阳特别高,风特别劲,爱情特别浓,糖特别香,空气特别甜,世界特别妙,一点点小事,都能引起惊喜。慨叹、欢乐。
年轻人没有一天不笑上十次八次,烦忧那么远,生活是享受,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跌倒若无其事可以再爬起。伤口痊愈得特别快,错误即刻改,做对了拍掌称快,可就是那么简单。
五十年前的年轻人与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看到他们明亮的眼睛,光滑的皮肤,真不相借自己也年轻过。
我叹口气。
母亲曾说过,她幼时穿的校服,是一件浅蓝色的裙子。
她念的学校,叫华英小学。
我住脚,大声欢呼。
“华英小学——”我挥舞双手,找到了,就找到了。
途人纷纷向我看来。
“干嘛,干嘛。”方中信气呼呼追上来。
“往华英小学去找邓爱梅,快。”
中学的教务主任为我们查毕业生名单。
邓爱梅……一直翻查都没找到。
方中信问:“小学要七岁才入学是不是?”
校方称是。
我立刻知道因由,要两年后邓爱梅才能够资格做小学生。要找的话,两年后才来差木多,唉。
“慢着,”方中信忽然聪明起来,“贵校好像附设幼稚园班。”
“不错,”主任问:“但你们查五六岁的小孩干什么?”发生怀疑了。
我连忙说:“这是我失散了的亲戚,我奉家长命来寻找。”
“他进去好一会儿,大概是去请示上司。我与方中信焦急的等。他出来了,“校长说未得家长同意,不得随意把学生地址公开。”
“这不是公开……”
但他已经摆出再见珍重的姿势来。
方中信拉拉我衣服,我随他离开。
“从这里开始就容易了。”他说。
我呻吟二声。
“又怎么了?”
“邓爱梅才念幼儿班。”
“真的,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他笑。
“五岁的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
“你开玩笑,你们那代的孩子特别蠢。”
“你们的五岁是怎么样的?”
“能言善辩,主意多多,对答如流,性格突出。”
哗。不知我母亲是否这样的一个孩子。
“你真幸福。”他忽然说。
我,幸福?这方中信每十句话里有三句我听不懂。
“你可以亲自回来寻根,试想想,多少人梦寐以求。”
我不敢想。
“家父是个花花公子,”好像他是正人君子,“不务正业,祖父可以说是直接把生意交在我手中才去世的。他的奋斗过程,我一无所知,他守口如瓶,他的箴言是:得意事来,处之以淡,失意事来,处之以忍。”
咦,有道理。
“如果我有机会直接与他谈论业务上的方针,那多理想。”
那倒是真的。如果小说家可以找到曹雪芹,科学家找到爱迪生,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那位先生那里有没有消息?”我问。
“耐心一点。”
怕只怕五十年弹指间过,再也不必他替我设法。
真倒霉。
“你催催他。”我建议。
“我不敢。”方中信很但白说。
这也好,有什么话开心见诚的说,老方对我倒是还老实。
“我上门去求他夫人,她比较有同情心。”我说。
“他夫人有事到南极洲去了。”
我呜咽说:“那我这件事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