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连城正在他的书房里看帐本,怀安快步走了进来,绘生绘色地将画楼里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谢连城手中的帐本一顿,疏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发出幽谭般的光泽:“三妹妹就这样算了吗?”
“是,三小姐满身都是鸡血,还不停的说道长是如何灵验,那模样别提多可笑了!奴才在谢府这么多年,素来看见三小姐春风得意、嚣张跋扈的模样,还从来没有见到她如此狼狈,真是……真是笑的人牙都掉光了!”他这样说完,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住了口,悄悄看向了谢连城。
事实上这个家中喜欢谢香的人并不多,因为她对下人十分的刻薄,而对于家里的其他主人,她却是用尽了一切的方法去谄媚。这样一个人根本得不到众人真心的尊敬和爱护,所以怀安不自觉就把心里话都倒豆子一般说全乎了。
谢连城并没有生气,他眼中的光彩骤起,潋滟着深深的笑意:“三妹这种个性,如果再不教训一下,迟早要闯出大祸来,如今让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对她是好事。”
怀安悄悄松了一口气,又小声地道:“大少爷,四小姐从早上一直站到现在了,您真的不见她吗?”
谢连城看了一下屋子里的沙漏,谢瑜从早上一直站到现在,已经足足站了两个时辰。此刻陽光直直照在院子里,想必她已经站不住了。他又翻开了一页账本:“去请四小姐进来吧。”
怀安出去吩咐了一声,便立刻回转来替谢连城研磨,眼睛还滴溜溜的转着。谢连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抬眸道:“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怀安笑道:“奴才是替大少爷开心。”
谢连城清俊的容颜浮现起一丝惊讶:“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怀安忍不住道:“自从江 小姐来到咱们府上,大少爷的心情似乎很好。”
谢连城英挺的轮廓半明半暗,目光瞬间变得冷淡:“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混帐的话,就收拾铺盖卷回家去吧。”
怀安没想到一句话惹怒了大少爷,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话音刚落,就见到门外迈进一只脚来,绣着清雅荷叶的绣鞋,雪青色的罗裙,谢瑜从陽光里走了进来。
她是被丫鬟扶进来的,摇摇晃晃眼神恍惚,脸孔有一种类似于瓷器一般半透明的色彩。
谢连城只是坐着,目光平静无波地望向他。
她走到屋中,突然推开了丫鬟,冷声道:“出去!”丫鬟不敢多言,悄悄退了下去。她自己一步步向谢连城走来,待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她忽然笔直地跪倒下去。
怀安吓了一跳,震惊地转头看向谢连城。
谢瑜半边身体攀上他的膝,纤长的脖子如同一只垂死的天鹅,悲哀地说着:“大哥,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她这样说话的时候,宽大的袖轻轻滑落在手肘之上,露出雪白的一段肌肤。
目光皎洁如月,身躯绵软如蛇,一个往日里十分清高冷艳的女子,此刻露出如此楚楚可怜的神情,换了任何一个人都难免会动摇。
他不喜欢这样匍匐在地,作出悲伤姿态的女子,不论这种姿态是真是假,他都不喜。谢连城在眼波深处划过一道不耐,目光虽然温 和却有几丝冰凉,谢瑜被那目光看的心头一震,连忙低声道:“大哥,我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子,自幼失去母亲,是父亲将我送到谢家抚养长大。在我的心中,世上最重要的人就是大哥你——现在人人都说是我指使顾妈妈杀了陌儿,我心里真的是很难受,更怕你信了这种无稽之谈。大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知道我的,我怎么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求你信我,我真的没有这样做啊——”她一边哭,一边把脸埋在他膝盖上,又伸出一只手仅仅抓住他的袖口,握的那么紧,紧到连自己的身体都微微发起抖来。
谢连城看着她,此刻他真的很难想象原本那个活泼可爱的四小姐为何会变成一个这样的人。顾妈妈和陌儿又有何仇怨,若非是她的指令,顾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做。口口声声承认自己错了,事实上压根就是在推脱过错,这样的谢瑜真的是他疼爱的妹妹吗?他想了想,将谢瑜拖了起来,声音却比刚才冷漠了几分,眸光如雪:“四妹,世上对你最好的人是父亲,你却说我才是最重要的,这是不恰当而且不合礼的。我希望,从今天开始你能够好好想想大哥那样做的理由。”
谢瑜望着他,看见谢连城那两汪潭水似的眼睛里几乎能够倒影出自己的面容,却完全像是看不见她的楚楚可怜,实在是压抑不住怒气和酸意:“大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为什么相信江 小楼,她又算是什么?”
她的话没有说完,谢连城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那双暗黑的眸子中,失望一闪而过,口中冷淡道:“我们每一个人都会不由自主犯错,可是如果犯错了却还是认识不到,一心把自己的错误怪罪在别人的身上。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他人原谅?”
怀安被骇的噤若寒蝉,谢连城眉宇间神色宛如出了鞘的刀剑,这样的大少爷是极为少见的。
谢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神色哀婉凄绝到了极致:“大哥,江 小楼才和你相处多久,为什么连你都要这样护着她?咱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我真的不如她吗?”
谢连城听她问得十分奇怪,他是何等聪明之人,转念一想立刻明白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手劲大的让她腕骨格格作响:“那一日父亲和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谢瑜却压根不在意那种疼痛,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扑进他的怀里并把脸深深埋进去:“大哥,不要娶那个女人,她哪里都配不上你!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她!”她如此尖锐而且直接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情,令谢连城瞬间明悟过来,他猛然将她推开,脸上的神色如罩冰霜:“谢瑜!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这一句话如同晴空霹雳,将谢瑜一下子骂醒了。是,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谢连城察觉到自己的心意,那样一来他只会百倍、千倍的厌恶自己。
她还要在谢家留下去,还要想方设法陪伴在大哥的身边,想到这里,她不得不睁大一双美丽的眼睛,任由漆黑的瞳仁流下晶莹的泪水,哀声道:“我……我只是说,为什么从她进府,你们都只疼她而从不关心我呢?我才是谢家的女儿,大家不都是这样认为的吗?我真的很害怕,有朝一日你们对她的宠 爱会远胜于我,到那个时候我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