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到底是年轻,欣慰不已,认可了林然的说法。虽然他早已习惯父亲对他的冷漠,但内心却释然了很多,一相情愿地认为这是父亲在磨砺他、考验他。于是他更加勤奋地学习钻研,加上超凡的智商和与生俱来的悟性,很快就成为医学院的骄傲,当很多学生抱着厚厚的医学书籍头皮发麻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独立上手术台做些相对简单的小手术了;当很多学生为争取到一个实习名额而兴奋不已时,他因为让一个濒临死亡的心脏病人起死回生而名声大噪。林仕延闻讯当然也很高兴,再怎么着林希也为林家争了脸,他当即决定送林希到美国斯坦福大学继续深造。临行前,还破天荒地给林希开了个欢送party。
林希简直是受宠若惊。他认定父亲真的对他寄予了厚望,连深知内情的林维都以为林仕延想开了,很满意他对林希的栽培。party过后,林维跟林仕延在书房边品红酒边聊天。林维开的头:"林希这孩子的确是聪明!好好培养,将来必会大有作为,以我的判断,他的成就会在你我之上。"
"是吗?"林仕延坐在书桌边,端着酒杯,反应冷淡。
"你不这么认为吗?他继承了我们林家的高智商……"
"但他不是我们林家的人!"林仕延斩钉截铁,灯光有些暗,衬得他的脸也很暗,冰冷似铁的语气不由得让林维打了个寒噤。他怔怔地看着林仕延,"你,你还惦记着这事啊……"
"你觉得这事是可以忽略的吗?"林仕延反问。
林维露出极度失望的表情。
林仕延说:"这世上什么都可以重建,包括感情,都可以培养或者修复,唯独血缘一旦确立就无法改变。我知道你会怎么看我,但你不是我,你无法体会我内心的痛苦,你体会不了!"说着重重地放下酒杯,几滴暗红色的酒液溅在了书桌的稿纸上,乍一看像极了渗开的血液。这无疑又刺激了林仕延,他敲着桌子说,"没有人知道,我承受了怎样的屈辱,刘燕至今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她摆明了要让我把这顶'绿帽子'带进坟墓!没错,林希是很聪明,虽然他不具备林然和Sam那样的艺术才华,但在医学上他将来的确可以超过我,可惜……他终究不是我们林家的子嗣,充其量只能替他那两个哥哥撑撑门面……"
"撑门面?什么意思?"林维的脸色也很难看。
"还能有什么意思呢?我们林家世代从医,家大业大,原来我指望着林然能学医继承家业,可是他志不在此,而且他在音乐上的成就也达到了足够的高度,我不忍心毁了他的天赋逼他做不喜欢做的事。Sam呢,别说我不培养他,我就是培养他,这小子也不买账,他不给我闯祸我就谢天谢地了。最后就只剩下林希了,他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的态度很明确,我培养他,他就必须为我们林家牺牲;反之,只要他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为林家做事,我就舍得花大力气培养他,也不会亏待他,两个哥哥享受到的东西他一样可以享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林维连说两个"原来如此",继而话锋一转,"那遗产呢?他也可以和林然和Sam一样继承林家的遗产?"
"谁说Sam可以继承?他只是我的养子,我给他很好的生活,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没有问题,但遗产,他没份!他没份,林希怎么会有份?除了林然,我不会把遗产分给任何人,刘燕都不行!她是我老婆不假,但她实在太伤我的心,我把财产给了她,只怕她转手就会给那个男人。"
林维无力地靠在沙发上,连连摇头:"你怎么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坏?也许那个人跟刘燕是真心相爱呢,人家未必是窥视你的财产……"
林仕延立即皱起眉头:"你这个人才奇怪,不站在我这边,居然帮外人说话。真心相爱?哼,那我算什么?乌龟还是王八?白给人养了儿子不说,还将财产拱手相让?"
林维对这个弟弟彻底失望,摆手道:"我不好说什么了,反正我改变不了你的想法。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对林希太不公平,如果他知道真相,你想过会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我才不管!如果他知道了,那就随他去,他留下,他就是林家的人,他出了林家的门,就休想再回来。我就当白养他,做善事了!"
"但是,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林维冷笑说,"我们林家的财产未必都在你手上,当然也不在我手上,我听母亲说过,父亲曾经转移过大笔的财产到国外,很大很大的一笔……"
"我也听说过,'文革'前转走的,据说是我们林家家底的三分之二,具体是多少,除了父亲,没人知道。"
"你听谁说的?"
"听奶妈私下说的,说母亲就是为这事一病不起,活活给气死了。"林仕延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唉,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的责任就是为林家守好现有的家业,以免落入外人之手,至于那些遗失在海外的钱财,要回来都怕无福消受。听说数额巨大,大到惊人,估计已经养了别人的子孙了……"
"我总算是明白了,你这么在意血缘,估计也是受这事的影响吧。"
"没错,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母亲临终时格外交代的。"
"上一辈人的恩怨凭什么让我们承受?换句话说,我们这一代的事情,又为什么让林希这些晚辈承受呢?"
"命!这都是命!生在这样的家族,谁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可以选择,我也愿意生在普通人家,老婆孩子热热闹闹,哪像现在,老婆孩子是有啊,谁把我当回事?尤其刘燕,一看见我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林仕延一说到刘燕就颓丧地直叹气。
林维却再也无话,目光游离,似有牵扯不断的思绪纠结在眉头。而窗外,夜色深沉,一弯上弦月悬挂在树梢,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青年正穿过花园狂奔出门,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BT1(]
组曲三撒旦的微笑[=]一连下了好多天的雨。
每年春天的梅雨期总让人精神颓靡。
林希站在公寓的窗前,雨细细绵绵地下着,像一张银丝巨网,将天地间的一切尽笼其中。湿漉漉的城市,铅云沉沉的天空,一栋栋建筑在蒙蒙细雨中闪烁着昏黄的灯光,明明是清晨,看起来却像黄昏。
昨晚又是一夜未眠。总是不停地做梦,梦见一片黑色的海洋,无声起伏的黑色巨浪,带着沉默的力量自天边滚滚而来。他无处可逃,一点一点地被那黑暗湮没。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灌进他的身体,侵入他的血液,他几乎能听到肉体腐烂的声音,从五脏六腑到大脑,从灵魂到心,慢慢地腐烂,渗出黑色而黏稠的脓水。最后只剩一具腐烂殆尽的躯壳,浮在黑暗的海面,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恨,也没有爱,就那么随波漂浮着,一直漂着……
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六点。他从床上爬起来,试图吃点东西,却什么都吃不下。一想到黑暗的梦境,他就极度地疲惫厌恶。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很多天没有回家了,当然,那里从来就没有给过他"家"的感觉。那里,还有人厌恶他。他不想看到那个人,那个人也不想看到他。隔绝在父子之间的彼此厌恶和憎恨,已经在彼此间划下深深的沟渠,下过雨,变成河,就再也没有办法渡过去。
所以,他有好几套公寓,离城、桐城都有。从前为了维持一个家的形象,他大多数时候是回去的,纵然外面的生活再不堪,总还有人在家里等着他回去,他的妻子文婉清,在等他回去。可是现在,没人等他了,连这世上最后一个他想依偎的人都抛弃了他。其实他一直就怀疑她的身份,却从不愿去证实。因为他自认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她又能从他这里拿走什么?没错,他是坐拥数十亿家产的富家贵公子,只不过他只有有限的使用权,却没有所有权。他名下的财产都属于林氏,凡数目超过五十万的花费,都得董事长林仕延签字。林仕延对他的解释是,年轻人管不住自己,创业容易,守业难,等你真正学会了用钱我再给你权限。至于他名下30%的林氏股权,完全是空头账户,因为林仕延早早就留了一手,未经他本人签字,股权不得转让给任何人。即便林仕延签了字,林氏律师团十几个律师没签字,股权仍无法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