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将来他登上帝位之时,对崔家又该如何处置?
崔贵妃若活着,青河的人必会大举入仕,这是崔家的野心,从当年送崔贵妃入洛阳时,就已经摆明了崔家的立场。
当日崔大太太大谢氏费心尽力想送崔十二娘入洛阳,甚至不惜得罪燕追,不就是为了能使崔家将来能效仿如今的容家,在朝堂占得一席之地么?
若他强势镇压拒绝,天下人必会说他不知感恩,崔贵妃左右为难,一面娘家,一面儿子,夹在中间不过为难罢了。
她要是偏帮娘家,迟早与儿子生分。
而她若是偏帮儿子,也定会惹来娘家不快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与其将来落得那样的境地,不如早早痛快决定。
燕追性格如何,崔贵妃是心中有数的,与其等到将来燕追为难崔氏,铲除世族,倒不如她早早去了,眼不见为净。
兴许将来儿子在忆及她今日所做所为,在念及崔家时,还能顾着几分旧情。
傅明华是崔贵妃保出来的,哪怕燕追忘了,可是傅明华不会忘,总是会提醒着他的。
所以姚释提与不提又如何?不过是将这难题,一并交到崔贵妃手中,让她来决定。
“王妃是个聪明人。”
姚释叹了口气,此时燕追的怒火排山倒海,证明傅明华先前并没有提及过半点儿她为何会险些遇害时的情景:
“她不说提这些,相信也是理解您,不欲再使您心中烦忧的。”
当日她出城之后,并没有等人来救,而是自力更生,想法子躲过灾祸,逃得性命,怕是就已经猜出姚释安排。
姚释说的话,燕追不是不懂其中的道理,可任他能统率千军,任他能骑马战场驰骋,此时这样的情况下,燕追却神情惨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雨越下越大,姚释叹了口气,知道他终究会是想通的。
通往帝王的道路充满荆棘,总得要有所取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所谓知足才能常乐,若不知足的人,总是不如平民百姓快乐的。
尤其是像燕追这样野心勃勃的人。
秦王府正堂之中,传旨的内侍是程济,他在看到燕追的那一刹,浑身抖了抖。
这位秦王脸色苍白,一双凤目如点漆,使人不敢直视。
他先前淋雨进来,每走一步地上便晕开一个湿透的脚印。
燕追身上盔甲还未取,走动间发出‘铿铿’的声响,程济见他进来,便跪了下去:
“殿下,皇上病危,急召您入宫。”
紫宸宫里,几位大臣正在外待命,杜玄臻手捧写好的诏书,上面已经盖了大印。
燕追入宫之时,嘉安帝情况已经很是严重了,宫人内侍跪在两侧,殿中静寂无声。
“三郎……”
嘉安帝脸色腊黄,简直让人不敢想像,昨日之时,他仍冷静的坐在案前,处理公事。
“容涂英已死,容氏一族已经伏诛。”
与之牵连的大小世族俱都遭受连累,洛阳被燕追攻破之后,长公主闻讯得知,此时早早便跪在了宫外,等着皇帝开恩。
今夜之后,洛阳城会血流成河。
“天亮之时,你来做主……”嘉安帝强撑身体,将话说完: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朕将大唐江山,交到你的手上,也,也,也不算没了这份家业……”他咳了两声,殿外黄一兴等人随着皇帝的咳嗽,也是提心吊胆的:
“当,当日,太祖为朕打下,这份足以传承后世的家业,只是,只是希望为,为儿孙积攒,咳咳……咳……”
燕追跪在床榻之前,腰背挺得笔直。
“如今,朕不负太祖,期盼,将这份家业,传到我的儿子手里……”嘉安帝此时每说一个字,便费力的喘息上一阵,他像是急于要交待后事,“朕去之前,下令斩杀一干乱党。”
他伸出手来,燕追抿着嘴唇,将手伸了过去,嘉安帝死死将他握住:
“由你,由你大赦天下,施以恩德!”皇帝瞪大了眼,说话逐渐有些吃力:
“你,仁君之名!”他说完这话,又是咳了两声,每咳一下,带了些血的唾沫便从口腔、鼻孔间喷出来。
他在被乱党挟持之时,虽说没有死于乱党之手,但侍卫在将他推倒在地时,用力过猛,摔折了他的肋骨,已经损及心肺。
太医署的人赶来时,发现这样的情况简直吓得六神无主了。
嘉安帝的身体原本便不大好,历经此事,他不急于休养,却要先将正事处理完,强撑身体颁布诏旨,一番劳累大损心神,此时只是吊着口气,在交待大事。
此时每咳一声,身体中便如遭人用力抓扯五脏六腑,疼痛入骨。
“朝内之中,你有姚释,武将之外,有郭家全力效忠于你……”
嘉安帝脑袋垂落在一旁,几缕鲜血从他鼻孔中淌了出来,他却无力伸手拂去:
“郭家,郭家对你,感恩戴德……数代必会以死,为你效力……”
当日郭家被他逼得走投无路,燕追在那样的时候,向郭家伸以援手,酉阳王府数代必会誓死效忠于燕追。
文臣之中,朝党上居心叵测者已经尽数被嘉安帝钓了出来,其余人等,都是燕追心腹底细。
又有足智多谋的姚释在他身边,当初嘉安帝允儿子建立文学馆,他网罗了很大一批人才,这些将来随着燕追登基,都是他的心腹手下,听命于他的。
武将之中,除了郭家,还有远在幽州的戚绍,有当初他在军中几年留下的根底。
“天下世族,仅剩四姓……”
嘉安帝提及四姓,精神一振,强将头抬起来:
“谢家盘据江洲,却识时务,需徐徐图之……可是祝、阴二氏,一个有马,一个掌兵器盔甲,不可久留。”
他喘息了几声,鼻孔中血流得更急,每喘一口气,似是牵动了身体内的伤口,脸颊上的肉不停颤抖,眼中现痛苦之色:
“但,但是,崔氏最弱,朕曾教你,要除这四姓,先,先弱而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