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沙沙’的下,淋在园中树叶、屋顶上,再汇聚成一条条溪流,‘滴滴答答’的往下滑。
他身上杀意盎然,那目光使人不敢直视。
姚释脸颊抖了抖,小声的说道:
“娘娘殡天了。”
燕追紧抿着嘴唇,雨水落在他发间脸颊,他的嘴角紧抿,神情有些阴冷。
他才刚从屋中出来,才经历了他的爱妻为他生下长子,就听姚释说他的母亲去了。
这大喜大悲间,哪怕他再是镇定,此时也不由握紧了拳头。
今夜的雨水尤其的寒凉,浸进斗蓬中后,迅速将他身体的温度也赶走。
他临去接傅明华时,崔贵妃还好端端的,这样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姚释没有出声,知道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
他如此聪明,一下便猜出了些许端倪,只是这一刻燕追却宁愿自己更愚笨一些,没有看到姚释眼中那抹坚定。
“你跟在我身边,有十来年了吧。”燕追走了两步,语气有些森然的开口发问。
姚释头低了下去,燕追走在前头,他笑了笑恭敬的应道:
“有十四年了。”
燕追今年已经二十一,姚释是在他年幼之时,崔贵妃透过青河崔氏的人,修书一封,请他入洛阳的。
当然,他不喜荣华富贵,不爱女色权势,多年以来孑然一身,随兴洒脱。
当年的太祖数次请不来他入朝为官,后来的崔氏自然也不是那样容易请动他的。
之所以他愿意收到当年的崔氏一封书信,便前往洛阳见燕追,一见即留在洛阳,追随在燕追身侧,不是为了金银俗物,财色地位,只是因为他想要辅佐君主,干一番大事。
姚释有自己的报负,自己的骄傲。
太祖当年打天下时,身边猛将如云,且杀世族过于急攻近利。
而嘉安帝虽胸有沟壑,可他登基之时,大唐隐患太多,姚释看准嘉安帝在位时期最多不过是将大唐危机理顺,收拾当年太祖留下的烂摊子。
唯有到了燕追之时,大唐基本隐患已经被剿除,嘉安帝放到他手中,是一个百废待兴的江山,大有可为。
与其说他是为了崔氏当年的一封书信而踏足这红尘俗世,倒不如说他是为了心中理想而进入这洛阳权势漩涡的。
他想起了当年的情景,他想起了第一眼看到的燕追。
“人生有几个十四年?”
燕追问了一声,姚释也点了点头,应道:
“是啊,人生有几个十四年?”
他才入洛阳时,燕追还年幼,只是经大儒孟孝淳带过几年,小小年纪,已经透出锋芒来。
嘉安帝对这个儿子费了很大的心,当时姚释一看他便觉得有趣。
那时的姚释才不足四十,现如今燕追风华正茂,他却已经垂垂老矣。
“你跟在我身边这样多年,我的性格你应该心中清楚的。”
燕追说完这话,侧转过头来,眼皮垂落下来,掩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他的脸色苍白,睫毛上还沾了些水气,不知是落下来的雨水还是眼中蒸腾而起的雾气化为的水珠:
“我不喜欢有人这样自作主张行事。”
姚释听了这话,便轻声的笑出声来。
下一刻燕追眨了眨眼,一双凤目之中眼神凌厉。
“王爷,臣确实有罪,未将王妃行踪,在入城之时向您汇报说清。”
导致燕追在见崔贵妃时,这消息是从崔贵妃口中得知,而后使崔贵妃做出选择。
也就是说,崔贵妃的死,哪怕不是他一手促成,也与他潜意识所做的决定有关系。
“你大胆!”
燕追咬紧了牙,阴声的说道:
“你自作主张。”
崔贵妃与傅明华,他一个都不希望出事,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妻子。
可是姚释却潜意识的在为他做决定!
若早前他进宫见了崔贵妃,崔贵妃的决定是保全她自己,而只字不提傅明华的名字,燕追不敢想像,等到自己再见傅明华时,她会是什么样子。
他不由自主的想,他早前赶到龙门山下庄子时,若再迟一时片刻,是不是银疏手中握着的匕首,便已经捅进了她身体里。
到时他该如何?失去妻儿,与母亲生疏,此生不能再有亲近之时,痛苦一生?
燕追一想到那样的结果,眼睛便隐隐赤红,咬牙切齿,仿佛要将姚释生吞活剥似的。
可是他的母亲并没有那样做,而是告知他妻子下落,却选择走了另一条路,这种爱护,他却终其一生都难以再报得。
此时妻子平安,儿子才刚出生,甚至姚释赶来告诉他崔贵妃是以皇后之仪死去,也就是说,宫中此时赶来传旨的人,极有可能传的是他已被封为储君的旨意。
但这一刻燕追却紧抿着嘴唇,浑身发冷。
他曾那么极力争取,盼了多年的东西,有朝一日唾手可得,但此时的他却实在很难扬起嘴角,半点儿胜利的喜悦都没。
“您希望我怎么做?”
姚释看他如狼,凶相毕露,叹了口气:
“您希望我怎么做?”
燕追进退两难,难以选择,可是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嘉安帝的心思,到了此时此刻,姚释看得清楚,燕追又何尝不懂呢?
“我若与您说了王妃有难,此时此刻的您会如何做呢?”
姚释的声音并不大,却问得燕追哑口无言。
他会怎么做?以大事为重,或是重儿女私情?
事成之后的他会选择赶往护国寺救妻儿,还是进宫护住崔贵妃?
燕追神色更加阴冷,姚释平静的与他对视:
“王爷,您该明白,娘娘这样做的用意,不要使娘娘去了,在地底也不得安心。”
她怕是早就已经料到了有这样一天,是以心中早就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