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一片死寂,傅明华眼角余光看到皇帝紧绷的下颚及微红的眼。
作为君主,他在此时表现得自制而又内敛,没有悲痛欲绝,却依稀让人唏嘘感叹。
外间传来哭嚎声,容妃悲声的痛哭在她人还未到时,便传进了殿中来。
嘉安帝转过头,那一瞬间神情凌厉非常,眼中带着尚未完全压下去的锋芒。
傅明华被这眼神慑住,后背寒毛倒立,本能低下头来,心脏一缩,随即跳得很快。
皇帝那一刻泄露出来的杀意,使她本能犯怵。这会儿嘉安帝的眼神,使她想起了当日容妃的承香殿里,容三娘去世之时,皇帝看她时的那一眼所给她的压力。
可此时皇帝看的不是她,而且当时的眼神与此时相比,那种压力又哪及得上此时的一半?
不过当时是有燕追挺身而出,挡在了她的面前,可如今燕追却远在幽州,却没有人再为她阻挡重重如泰山的压顶之威。
她伸手抚着肚子,感受着微微显怀的小腹,那里有两人的骨血,仿佛是在给她带来无尽的心安,她稍稍平静了一些,背脊挺得笔直,转头就听看到外头容妃与崔贵妃前后脚的进来。
容妃哭得梨花带雨,双眼通红,连钗发都散乱了。
相较之下嘉安帝克制而内敛,先前在这殿中的傅明华则只是眼圈稍许有些红罢了。
“太后娘娘……”
容妃拿了帕子捂眼,泪水便流得更急:“怎么这样突然?”
崔贵妃听了她这话,心中冷笑她这番惺惺作态。
“在此之前,紫兰殿里怎么回事?温新呢?”
容妃大声责问,殿内宫人跪了一地,索索发抖。
“为何太后去世,贴身侍候的温新却不在?太后前些日子仍是好端端的,怎么今日就这样不巧,秦王妃一进宫,太后便……”
“闭嘴。”
容妃话未说完,嘉安帝便轻轻的喝斥了一声。
他没有疾言厉色,但是哪怕态度温和,仍是让容妃吓了一跳,喃喃道:“皇上……”
嘉安帝没有睬她,容妃便道:
“妾觉得,太后去世实在太过蹊跷,温新不在,需得彻查才是……”
“朕说了,让你闭嘴!”
嘉安帝淡淡说了一声,话里已经透出警告之色。
容妃面色一白,银牙紧咬,果然就不敢再出声了。
皇帝将太后脸上蒙的帕子揭开,一旁宫人仰垂着头,不敢上前。
他捏住太后下颚,兴许是人已经去了一阵,那下颚并不太好捏开,嘉安帝也是费了一番力,才哆嗦着扯自己腰间挂着的锦袋。
只是他手抖得厉害,扯了两下也未扯下来,黄一兴想要上前帮忙,他想也不想便提了脚往黄一兴胸口踹去,忍了喉间的咳意,轻喝了一声:
“滚!”
黄一兴爬起身来,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皇帝颤巍巍扯下袋子,倒出里面装的一块温润如羊脂般的美玉,他握在掌心,高喝道:“打水来!”
黄一兴看到那玉,瞳孔一缩。
宫人忙端了水盆进来,嘉安帝亲自净了手,又洗过玉,将玉仔细擦干了,才放入太后嘴中:“您说此乃郑家当年家传宝玉,我出生之日,您所赠送盼我平安的,如今归还于您……”他声音极小,殿中无人敢出声打断。
哪怕就是之前哭哭啼啼的容妃,此时也压低了声音,不敢说话。
崔贵妃朝傅明华走了过来,握了握她的手,无声的安慰她。
此时外头温新与九皇子才姗姗来迟,燕骥进了殿,神情有些慌张,看到停放在殿中的太后时,他突然‘哇’的一下就放声大哭。
“闭嘴!”嘉安帝轻声喝斥,却与之前喝斥容妃时相较,少了几分凌厉的气息。
燕骥这个天不怕地不怕,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少年此时再一次展现了他过人的性格。
在嘉安帝勒令他闭嘴时,他竟然抹着眼泪凶狠的与嘉安帝对喊:
“我不!”
崔贵妃的心一下便提了起来。
傅明华一见不好,正要开口,燕骥却大声的哭:“我要祖母醒过来,我要祖母醒过来,祖母瞧见我,一定很开心的……”
“胡闹!”嘉安帝仍在喝斥,只是语气更软。
“我要祖母,我要祖母!”燕骥朝太后冲去,崔贵妃骇得面无人色,忙要伸手来拽住儿子,就怕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了嘉安帝不快。
可是傅明华却一把将她拉住,崔贵妃有些不敢置信,她没想到傅明华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兴许是太过吃惊,她竟然忘了挣扎,任由傅明华将她抱住,下一刻崔贵妃脸色惨白,看着燕骥冲向太后,却被嘉安帝推开。
燕骥如初生牛犊,并不怕虎,一次被推开,又要朝太后冲,却又遭嘉安帝推了。
他脸上露出狠色,拼命朝太后撞去,崔贵妃张了张嘴,喊不出声来。
一旁容妃嘴角勾了勾,随即又被她忍了下去,只是眼中的幸灾乐祸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我要祖母,我要祖母!”燕骥大哭,嘉安帝推了儿子几把,崔贵妃心痛如绞,皇帝下一刻却将再次冲来的儿子揽入了怀中,紧紧抱住。
“骥儿,祖母去了,你不要吵她。”
皇帝抱着儿子,一字一句的道。
“我要她起来……”
燕骥失声痛哭。
“我也想她起来,我想她最想看到的,不是骥儿这样子。”
嘉安帝的语气此时十分的温和:“祖母这一生经历了许多的事,近来病得不太安稳,已经很是疲累了,你乖一些。”
皇帝抱着儿子温声的安抚,容妃原本眼中的得意之色一下便僵住,崔贵妃愣了一愣,看了傅明华一眼,眼中泪水几乎要溢了出来。
之前是惊惶,此时则是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祖母,祖母……”
燕骥一声一声的唤,抱着嘉安帝,哭得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