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约十六七,穿了一身青长素袍,看起来倒是文质彬彬。
见燕追看他,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江陵徐子升。”
说得多了,燕追倒是觉得这徐子升有些意思。
依燕追手段,不自觉间他便将这徐子升来历出身都摸了个透。
徐子升虽非出身显赫,但其祖父也是大唐永昌二年的秀才,可惜自此之后未再得功名。
这徐子升六岁能识字,八岁能通六经大义,十四岁便中秀才,十五乡试未能得中,并非是因为其才学不够,只是江陵太守张嵩担忧其年少成名多骄傲,有意阻挠罢了。
他是江陵出了名的神童,也是各家府上竞相邀请的常客。他拜在江陵望族宇文氏名下的族学求学,得大儒严本之指点,又与宇文氏族几位嫡出的子弟交好,算得上是少年成才了。
傅明华听了半晌,也想转过头去看看这位名满江陵的才子。
燕追却一心二用,将她拦住。
她头一回喝酒,脸颊浮出薄薄的红晕,眼波似是笼了烟雾,与平日端庄温婉的模样又有不同。他并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傅明华这模样,因此她才刚刚一动,他的手就伸了出来,按到了她脑袋上。
手下细滑如缎的发丝在他掌心下摩擦,带起轻微的痒。
那酥麻入骨的感觉让他神色一顿,才恢复了正常。
“尚书周官可曾背得?”
他跪坐在厚厚的垫子上,侧着脸看傅明华,嘴里又在问话。
这样其实太不尊重人,不过他神态无比自然,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几个岳阳楼上的少年看得出来他脸上飞扬的神彩,都猜他来历不凡。
最近江洲谢氏一族赵国太夫人七十大寿,早在半年前便放出了风声来。
从月初至今,进江洲的人络绎不绝,大都身份显赫。
徐子升目光闪动,点了点头,恭敬道:“背得。”
“便从,‘王曰:若昔大猷,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此处背来。”
徐子升双手交叠举过头顶,认真道:“是。”
说完,他微微整顿了一下衣冠:“王曰:若昔大猷,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曰:唐虞稽古,建官唯百。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伯、侯。……”
他声音抑扬顿挫,背来毫不停顿,确实习得书经不是说大话的。
“冢宰掌邦治,统百官,均四海。司冠掌邦禁,诘奸慝,刑暴乱。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时地利。六卿分职,各率其属,以倡九牧,阜成兆民。”燕追嘴里也说了一句,徐子升额头隐隐现出汗迹,他手放在傅明华头顶,转过头来望着徐子升,神情有些慵懒,嘴角边带着笑意:
“此话何解?”
这样一说,便更是托大了。
他是以上位者的语气来考验徐子升的。
傅明华虽然头脑发晕,只觉得脸颊发热,但也听得出来燕追恐怕是有意要提携这个名叫徐子升的年轻人。
徐子升神情更显谨慎,想了想才答道:“冢宰主管国家治理,统帅百官,调剂四海……”
他一字一句的答道,燕追倒是来了些兴致,又考了几句。
中间不乏提问诗经、礼经、春秋等,但徐子升都一一答来。
显然这位名满江陵的年少才子,并非浪得虚名而已。
可傅明华却注意到燕追。他在考校徐子升的同时,也显示出他非凡的造诣与才华。
若是不通六经,恐怕在考问徐子升时,不会这样面面俱到。
虽然早知他颇有文彩,绘画、字儿都颇有大家风范,可是此时见他并非金玉其外,又通武艺,不免有些惊艳了起来。
她仰了头含笑望着燕追看,眼里露出欣赏之色来。
燕追嘴角边笑意更深,说了半晌,才望着傅明华,温声道:“可累了?”
没有人会不喜欢在心仪的姑娘面前展现自己出众的一面,傅明华向来冷静,此时用这样的眼光来看他,自然更令燕追心情舒快。
在岳阳楼也坐了有一阵了,这里离江洲并不远,若是此时赶路,恐怕晚间时候便能到达。
她点了点头,燕追就起了身,并将她也拉了起来:“天色不早,还要赶路,便不再耽搁了。”
几个少年之前听他与徐子升对话,一来一往间都颇有体会,此时听燕追说要走,不免有些惋惜,连忙便道:
“兄台,后会有期。”
燕追看了徐子升一眼,此人有宰相之才,恐怕将来确实是会再会的。
他与傅明华出了岳阳楼,戚绍连忙跟了上来。
其余几位学子又跪坐了下去,徐子升却维持着恭送他时的姿势,并未直起身来。
傅明华终于还是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
只是可惜没见到这位江陵才子的脸,只看到他穿着的那身宽袖窄袍的深衣,倒是颇具风采。
“好看吗?”
燕追见她头转不回来,不由咬牙问了一句,傅明华愣了一愣,转过头来时含笑看了他一眼:
“殿下看来对这位徐家郎君颇为赏识。”
他有意任用徐子升,否则刚刚在岳阳楼上时,便不会与他说这样多话了。
燕追神情不置可否,嘴里却道:“元娘从哪里瞧出来的?”
哪里都瞧出来了!
傅明华还有些头晕,走得较慢,燕追拉了她的手,陪她缓缓下山。
等到几人走得人影都不见后,徐子升才又重新坐了下来。
与他同座的人有些不解,替他斟满了一杯酒后才问:“子升看起来对那位兄台十分看重的样子。”
徐子升闻名江南,在宇文氏的族学中学习,与他来往的都是有识之士。
虽说众人都瞧得出来燕追似是来历不凡,但却没有谁猜到燕追真实来历。
徐子升端起酒,抿了一口:“再过些时日是江洲谢府赵国太夫人的七十大寿,张大人有意为我引荐谢家大爷,诸位可愿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