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分花原本开得好,不过雨一打便落了不少花瓣下来。他倒是无心赏景,却是焦急的等着傅明华过来。
许久没睡,他精神却是十分亢奋。
一道宽阔的角廊正对着庭院下,此时已经收拾出来,摆了桌椅与文房四宝。
他左看看右摸摸,又吩咐:“那椅子上的褥子再垫厚些。”
那椅子上铺了厚厚的褥子,他却总觉得有些薄。侍候在驿站的人也不敢置喙,忙又抱了褥子过来再铺一层,他如此反复两回,那椅子垫得厚了,他自己试了一下也觉得满意,傅明华才过来了。
戚绍见机的将这里侍候的丫环婆子领开,江嬷嬷也没有跟来。
那雨顺着屋檐落下来,‘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滩的水洼。
“元娘坐这里。”
他在傅明华来之前便将椅子搬得离桌子近了些,只是这样他都觉得还远,可是不能再搬了。
再搬她这样聪明,肯定能看出他的意图了。
“这椅子上我让人铺厚了些,你坐坐看暖和不。”燕追手撑在椅子上没有放开,弯着腰,目光从一开始仰头望她,到她坐下来之后又低头望着她看。
傅明华点了点头,他笑得让人莫名有些脸红。
被他看了半晌,傅明华摒了呼吸,正要说话,他才坐了下去,拉了椅子离她更近了些。
这满院杏花雨一打后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燕追却端了一旁装清水的盏,倒了些水在砚台里。
他没有动作,傅明华以为他是想要自己为他研墨,只是刚一伸手将墨条抓住,他却也伸了手出来,将她手掌并着墨握在了掌心之中。
傅明华顿时身体轻轻一振,便想将手抽回,一面转头望他。
“研磨也是有讲究的。”他微笑着,眯了眼睛一副满意的模样,低头与她目光对视:“我的第一位启蒙恩师元娘可知道是谁?”
“殿下。”傅明华没想到他会抓着自己手不放,前日昨日也就算了,怎么今天又来?
她一向循规蹈矩,燕追举动让她有些反应不过。
“嗯?”他声音似是从鼻翼间发出,带着微微的令人酥麻的轻颤,似是心里装了一只蝴蝶,振翅而飞,那翅膀扇得让人心中发痒,偏又挠心抓肝的受不住。
燕追望着她看,似是没有发现她有些害羞却又强装镇定的模样。
“怎么了?”
他凑过脸来,望着傅明华看,一双眼中带着说不出的潋滟之态。
傅明华挣扎了一下,他却握着不放。
也没见使什么力气,但就是让她挣不开来。
燕追的手细长,他并没有如妇人一般留指甲,反倒是修剪得十分整齐。
他掌心火热,很快将她微凉的手掌捂暖了。
那手掌与她的手背相比,有些粗砺,掌中的茧几乎要将她细腻如凝脂的手背割伤。
傅明华微微愣神,不由想起崔贵妃那双不论握过几次,都有些冰凉的手来。
“我是由孟孝淳启蒙,他老人家曾说过,磨墨水宁少勿多,轻而慢。”他的手包着傅明华的手,看着墨条在砚台里渐渐留下印记,将清水染得漆黑。
就如他身上的气息,传递进自已呼吸里。就连他说了孟孝淳,傅明华都没注意。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桌岸上,倒像是根本没将握了傅明华的手的事儿放在心里,仿佛十分在意的就只是她一个人似的。
“这样不好。”燕追想了想,开口道。
傅明华暗暗松了口气,她早就觉得这样不好了。
虽说江嬷嬷等人并不在跟前,也没有人往这边看,就连侍候的下人都远远的站着背对着这边,但她总有种难以言喻的羞涩,虽说强忍住了,但实则另一只手早握成拳头,放在腿上轻轻在颤抖。
“殿下……”
她正要开口,燕追却站起身来,一只腿将椅子推开了些:“这样多有不便。”
他站到傅明华身后,双手展开,似是要将她环在自己怀中一般:“总用一只手磨墨,时间久了手臂也是酸软,你恐怕吃不得这个苦头。”
傅明华一见不好,伸手将他手腕按住,坚定的道:“殿下,这样就很好了。”
燕追低头望她,她仰着脸,那杏眼樱唇的模样,********。
他并没有坐下来,反倒握了她的手,微微着力使墨条在砚台里转动,直到十数下,燕追才将手放了开来。
那手被他握得滚烫,初时还不习惯,冷不妨一放开,春风一吹来倒是比方才更冷了。
燕追拿了纸镇将宣纸压住,这才不紧不慢欣赏起傅明华研磨的姿态。
她那手指与墨相衬,更是显得根根晶莹。
邀她来是赏花赏雨赏景,可此时在他心里,她却比这满园景致更是要美得多。
燕追微笑着,嘴里轻吟:“轻薄红粉掩敛羞,花中占断得风流。”
他明着赏花,实则喻人。
傅明华自然也听了出来,抿了抿嘴角,耳根却微微有些发热。
那墨汁越研,色黑如漆,光明可鉴,带紫光,是歙州新安所出的新安香墨。
此乃天下名墨,在溪氏一族手中发扬,也随溪氏一族而消亡。
传承至今余下的已经不多了。
文人雅士都以得此墨为荣,摆在案头作装饰不忍花用。
燕追拿这墨绘画,恐怕就是让他的启蒙恩师,那位昔日名满天下的大儒孟孝淳复活看到,都会大呼心痛。
他自己也拿了一支朱色墨研开,落笔之后却是画了廊台楼阁。
傅明华脸上红晕未褪,没有转头看他,等到脸颊上的红晕被风吹冷,折过身来时,燕追已经画了大半了。
他画的是坐在桌岸前,披了银色狐裘,却又双手交叠露出两抹粉色衣袖的怕寒少女,另一侧栏外寥寥几笔便拉了几株杏树的枝芽来。
都只是描了个大概,只是傅明华却没想到他会动笔画她,一时间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