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密码

作者:何马

  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探照灯随着船身晃动,远端的石壁隐约透着仿佛怪兽的影子。一群人疲惫不堪地斜躺在船上,只不过第一个二十四小时,就差点让他们筋疲力尽。

  1、穿行地下河

  如此细碎的波纹,只有在承受高速震荡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可是河面和两岸空无一物,会是什么东西震荡所引起?只有一种可能——整个洞穴都在震荡!

  为了让大家尽早地对地下暗流有清晰的认识,岳阳征求了卓木强巴的同意后,带着船走了第一次来时走过的那条笔直河道。

  激流陡坡一下子就让所有人的神经绷紧,不过此时,蛇形船的优势也显现出来,被浸软的船体和可以自由灵动的脊柱骨,使船身牢牢贴附在河水表面。每一对肋骨和与之相连的脊骨,将蛇形船分为一小节一小节,坐在船上的人就好似坐过山车一样,时而倏然向下,时而忽左忽右闪避着礁石,有时撞击在洞穴边壁或是石柱上,那充满弹力的船体就像皮球一样反弹开来,又撞向另外一边,需要队员齐心配合,才能勉强控制住方向。

  通过十几分钟长的跌水河段之后,兴高采烈的人再也欢呼不起来了,李庆宏和赵祥抓着船舷的手有些发白,刚才两次大的颠簸差点将他们掀下船去,其余人人也都被浇了一脸凉水,唯有参加过雅江漂流的诸严有些笑意,毕竟和雅漂比起来,这程度的激流仍可以接受。

  卓木强巴脸上殊无欢颜,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在黑暗中,还不知有多少这样的河段,而他们至少得重复着这样的过程,在黑暗里坚持……三天!

  拐过锥形平台,卓木强巴对照着地图,和岳阳商议着选择了一条并非笔直的路线。这条路线有些绕,但一路上标注的平台图形却是最多,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隐隐觉得,这样更安全一些。

  一开始队员们就被分作了三组,每组六人,轮流划船,各自负责十分钟河段,这样既能保证有足够的休息时间,休息的人不住的谈话还可以抵消对黑暗的恐惧情绪。但遇到激流险滩,仍必须全员齐动手。

  不料,随着地下河水位不住下降,激流险滩越来越多,情况很不乐观,到了后来,竟然足足有两个小时都在激流险滩中渡过。漂完那最长的一段河道,岳阳脸色都有些发白,喃喃道:“没想到会是这样……”

  卓木强巴还是沉默不语,他知道,这依然仅仅是开始。

  由于前面的河道将更浅,且河水始终是向下涌去的,没有河岸,想停船休息根本不可能,只有地图上标注的平台才是唯一可以拴船的地方,他们或突起,或有直立石柱。其余地方大多是一片平壁,要不然就是在最危险的激流边上,就算真看见了柱子,也是一晃而过,根本不可能将船停住。

  岳阳总算找到一处地图上标注的停船点,将船停下来,大家吃饭休息,恢复体力。卓木强巴找诸严、吕竞男、胡杨队长、岳阳等几人商议了一下,重新分配人手,在平和的河段还是和前面一样,三组轮流划船,一旦遇到激流险滩,控制船的人数就得增加到九人。最重要的是必须保证另一半人有休息的时间,否则若连续遇到多处激流段,所有人的体力都将无法承受。

  孟浩然一直没吃东西,说胃里翻腾得厉害,吃不下。诸严道:“我早就告诉过你,能上山、莫下河,漂流与攀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现在知道厉害了吧?亏你还接受了特别训练呢!”

  孟浩然苦笑道:“在水里和在车里还真是不同的,现在我脚下踩的地板都是软的,而且因为这船一直向下坠,我也感觉到自己的内脏都在向下坠。训练的时候是一上一下的,不一样嘛!”幸好休息了片刻,他也开始吃东西。

  黎定明嘴里塞着不知道是巧克力还是压缩饼干,问道:“诸严,你参加过雅漂,感觉这地下河与雅鲁藏布江比起来,哪个更难漂?”

  诸严道:“大江漂流用的都是小橡皮艇、冲锋艇,最多也就坐七八个人,如果坡降太大,还可以钻密封仓。拿这地下河与雅江比,可以说各有各的凶险。如果不考虑周围环境,雅江的险段绝对比这地下河险,到处都有从两岸崩落的巨岩挡在河道正中,而且有长大几米,甚至是几十米、上百米的瀑布,虽然号称全程漂流雅江,其实根本就不到全程的标准,因为很多地段实在太险了,根本无法漂,只能带着工具从两岸走过去。但是,这地下河周围的环境,却比雅江更为严峻,首先是没有光,若不是这几台大功率探照灯,根本寸步难行;其次是没有可以停下的地方,这三天都不得不待在船上,而且连续七十二小时处在黑暗中,仅这两点,恐怕很多漂流者就做不到。但是就目前为止,据我的观察,坡降还不算大,最大的跌水也就一米来高,对于这条十来米的大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不过,这条船也只能在这洞穴里漂流,要是到了外滩,被岩石一卡,就是死蛇一条。”

  李庆宏疑惑地问到:“照诸严这样说,地下河漂流要比雅漂容易了?”

  诸严尚未答话,巴桑嘿然冷笑一生,严勇则不动声色道:“话不能这样说,诸严是漂完雅江全程后,再拿雅江和这冥河相比,我们才刚刚漂了半天,后面的河段是什么情况,根本还不知道。”

  休息之后再上路,由第三组人负责划船。

  拐过第一个弯后不久,一丝不经意的悸动,让卓木强巴警觉起来。

  “等一下。”岳阳首先道。

  “停!”随着卓木强巴一声令下,所有船员整齐地收起船桨,好似运动会里的皮筏艇选手。

  “你们听,什么声音?”岳阳警示道。

  不用特别专注,只是停下划桨声,大家立即就听到了,有一阵“嗡嗡”声萦绕在耳边。这条洞穴通道的特色之一,就是能将内部所有声音都成倍地放大。

  黎定名第一个联想到自己的专业:“是昆虫吧!”

  的确有些像蚊吟声,诸严等人马上道:“嘿!昆虫有什么嘛?这还值得停一下?”说着又拿起了船桨,准备继续。

  他们显得不以为意,从亚马逊丛林和倒悬空寺走出来的卓木强巴等人却清楚地知道,有些昆虫比想象中更为可怕。更何况,他们第一次来这地下河时,根本没有昆虫。

  “不是虫,你们看水面!”岳阳又有所发现。

  在探照灯的灯光下,原本光滑如琉璃的漆黑水面,此刻却呈现鱼网状,波纹不断。

  船上的人都有一些户外经验,知道如此细碎的波纹,只有在承受高速震荡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可是此刻,河面和两岸空无一物,船正顺流而下,密集的水波纹会是由什么东西震荡所引起?

  只有一种可能——整个洞穴正在震荡!

  2、涨水

  洞穴深处突然出现了某样东西,来势汹汹,声响震耳欲聋,带动了整个洞穴的颤抖。随着那东西进入探照灯的范畴,众人只见一道银白色的墙,扑面而来。

  全体船员将船靠右岸边,右排的船员伸手一摸,全部缩手,果然,那种触电般的震荡感,说明整条隧道的边壁都在高速震荡,蚊吟之声就是从边壁发出来的。

  卓木强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岳阳皱眉,显然对此也困惑不解。什么东西能引起整条通到岩壁的震荡?

  突然,他好似明白了什么一般,询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张立对了对原子表,道:“晚上十一点二十分。”

  岳阳又问:“强巴少爷,地图呢?看一看地图上标注的地一个平台出现的时间。”接着道,“叫大家继续向前划!希望我的推测是错误的。”

  卓木强巴回头道:“不要停,继续向前!张立,你协助一下。”

  很快由电脑调出地图,在曾经做过记号的地方,卓木强巴自己辨认着,最终道:“按标注,应该是夜里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左右。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岳阳道:“虽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想,十一点半以前,我们必须赶到第一处平台那里,这很重要。”

  张立立刻喊起号子,船桨整齐而有力地落下,岳阳和卓木强巴也加入了划桨的行列。虽然说不出确切的原因,但他们都本能地觉得,必须按照地图上标注的时间到达指定的地点。

  随着不断的前进,嗡鸣声也不断增大。终于抵达第一处平台,岳阳看了看船体,又看了看平台上那跟数人合抱的石柱,猛然道:“强巴少爷,我们不是一直在猜测那根柱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吗?如果我猜得不错,该是用来拴船的!”

  “啊?拴船?为什么?”张立不解。

  嗡鸣声越来越大,岳阳道:“来不及解释了!先把船拴起来吧!”

  新队员虽然也能不同程度地使用飞索,但远不及老队员那般熟练,能将飞索作为身体的延伸。岳阳和张立手一扬,飞索堪堪钻入岩壁,两人就像两只灵猿攀上去。卓木强巴将主绳穿过一串快挂,稍稍用力一抡,将绳索抛上,另一头系在船头的龙骨粗隆端,张立和岳阳随即将主绳往粗大的石柱上一绕,飞快系牢。

  刚做完这一切,嗡鸣之声已经转为轰鸣,不仅河面剧烈地震荡,船上的人还能明显感觉到整个隧道洞穴都在震荡,好象山崩地裂一般,一时之间心中惶惶,被不安的情绪激烈袭扰。

  “看!那是什么?”也是坐在船头,原本在张立身后的赵祥忽然叫道。

  探照灯依旧照着前方,只见原本应该漆黑一团的洞穴深处,突然出现了某样东西,折射着探照灯的灯光呼啸而至,来势汹汹,声响震耳欲聋,且速度极快,带动了整个洞穴的颤抖。

  随着那东西进入探照灯的范畴,众人只见一道银白色的墙,扑面而来,也更像无数银色的虫子,前翻后滚地冲击。

  是水!大水!仿佛水库开闸泄洪那般猛烈!

  在黑暗中,一千米开外的银色巨龙初露峥嵘,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要将阻挡在面前的一切障碍撕得粉碎。潮水澎湃的声音经洞壁反复回音,最后发出共鸣,竟足以让整个洞穴共振。

  “天!”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跟着就沉寂下来,每个人都感到呼吸困难。唯有卓木强巴镇静道:“所有的人,背好背包,抓紧船舷,把头埋低,准备闭气。来了!”

  “轰”的一声,一个浪头不经意地从蛇形船顶没过,就好似一只小虫子飞进银龙的巨嘴中,丝毫没有引起它的注意,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又飞快地向前冲去。

  张立和岳阳紧张地盯着被绷得笔直的主绳,“哗啦”一声,蛇形船又浮出了水面,只是此刻他的位置,已经比片刻之前陡然高出六七米。高高翘起的船尖发挥了挡板的作用,这样的浪潮下,船身几乎没有进水,而是顺着潮头呈四十五度斜角上翘,跟着顺水抬起,让靠在船舷的船员被扑上一脸水。

  浪头过后,船里的人抬起头来,猛甩着头脸的水,大口地呼吸开来,待有人抹掉脸上冰凉的水,看到原本高高在上,现在却只高出几米的岳阳和张立,又是一阵震惊。没想到才刚不过开始几个小时,就碰到如此危险的情况,原本兴致勃勃的李庆宏、赵祥等人都变百了脸,不知心里作何感想。

  众人齐动手,慢慢将船向岳阳他们颤栗的岩壁靠近,这一波滔天大浪余势未平,也不知道会不会再一次涌水,大家只得一面平复心情,一面等待地下河倒流的平息。孟浩然拂去额际淌下的水,问岳阳道:“你怎么知道要将船系在上面?”

  岳阳耸耸肩,跳入船内,道:“对于这条地下河,我们还有几间事没有弄清楚。第一,雅江夜里会涨水,而且是从地下河倒灌出来的,为什么?第二,地图上标注的通道、平台都已经被证实,可平台留下的时间点是作什么用的?如果不是指通过这道路径需要多长时间,会代表着什么?第三,两处平台留下了系船的勒痕,要知道,勒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留下,仅仅一两次系船不足以在这些坚固的岩石上留下痕迹。第四,戈巴族的疯子如何操控这么大一艘船逆流而上?最后,又是如何钻出那洞穴?”

  把住探照灯,他扭头看着余波未平的冥河,又回头道:“可以说,我就是从这些问题中找到答案的。”

  张立蹲在岩壁边,问道:“怎么联系起来?”

  岳阳道:“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这石柱上留下的勒痕不是一朝一夕而生,得要许多次拴绳才能留下。可这个崖壁连站人都站不了,古人将船多次拴在这个地方,肯定不是为了在崖壁上休息,而是有别的不得不将船拴住的原因。地图上标注的时间范围,已经被我们所证实,不是从一个点划到另一个点需要花费的时间,我于是将他和我们监测到的雅江夜晚涨水的时刻联系起来。水量突然暴增,说明地下河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填满,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能解释古人栓船的动机。是这样吧?强巴少爷。”

  卓木强巴点头道:“休息一下,等下继续前进。”

  3、第一个二十四小时

  第一个二十四小时内,有较为清晰的生物时钟,可等迈入第二个二十四小时便开始紊乱,该睡觉时不困倦,该进餐时没有饥饿感。到那时候,有多少人能挺过来?

  拉萨。

  方新教授看着电脑,马雅文专家终于将最后一部分破译的铭文,通过E-mail传到了他的邮箱。读完这段铭文,却让他足足愣了一个小时之久。

  马雅文专家的来信洋溢着激动之情,他说,这是一段从未见于任何历史资料的玛雅文书,里面提到的一系列史实,极有可能揭示了玛雅文明陨落的真实原因。唯一的遗憾,是文中并没有提到那个祭祀是怎么回事,而那提姆克神明是何方神圣也无从查起,目前仅知,这个神是流传在玛雅的诸多神话故事里,一个开启他们智慧的神明。

  然而,起码第二次带去神迹的那提姆克神明,方新教授是知道的。

  姆大陆去的神?沙姆大陆、沙姆巴拉、香巴拉,这些词仿佛正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联起来。

  他忽然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线索,马上开始埋头寻找……

  地下河。

  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探照灯随着船身一上一下的晃动,远端的石壁隐约透着仿佛怪兽的影子。

  一群人疲惫不堪的斜躺在船上,没想到,只不过第一个二十四小时,就差点让他们筋疲力尽,在激流中跌宕起伏的程度和时间,都远远超过了普通人的承受能力。带着这种深深的倦意,却没有什么睡衣,因为三盏明晃晃的探照灯就搁在船头。这光,绝对不能熄灭。

  吕竞男、亚拉法师、诸严等人抓紧时间休息,岳阳因为每次遭遇激流都太激动,把嗓子喊沙了,现在只能闷不作声,张立和李庆宏倒是精力十足,还在吹牛聊天。

  卓木强巴查视着众人的状态,发现张健又在祈祷,走过去,见他膝前的《圣经》正翻到第一页,上面写着:

  起初,神创造天地。

  地是空虚混沌。?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神称光为书,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

  卓木强巴接着来到孟浩然身边,唐敏正在给他做检查,塔西法师静候在一旁。这名不怕雪山的摄影师人脸色有些白,略带疲惫地道:“我没事,只是胃有点不舒服,休息一会儿就好。可能是昨天野味吃多了,今天消化不良吧!”

  唐敏问道:“疼吗?还想不想吐?”塔西法师的手指则搭在孟浩然的手腕上,替他把起脉来。

  卓木强知道,一开始身体就出现不适症状,绝不是什么好事情。他更清楚地知道,这地下河只有前进一条路,想返回绝不可能。

  塔西法师道:“脾胃不调,应该是气血阴虚所致,暂时只需调和脾胃,以暖微补,就没事了。”

  唐敏也道:“看来是受惊导致消化不良,行船颠簸所以想呕吐,先服用一支胃腹安再看看情况。”

  卓木强巴听了,这才稍微宽心。

  叮咛孟浩然多注意身体后,卓木强巴继续往下走,来到肖恩面前。

  他是这个冒险团体里面唯一一位银发碧眼的外国人,能说的中文不多,但是能听懂部分,有时张立说笑话,他也在一旁全神贯注的听。卓木强巴过来时,他正用英文和黎定明交流,似乎聊得很开心。

  “嘿!肖恩,定明。”卓木强巴打声招呼。

  肖恩道:“强生,你终于有空休息一下了。这支队伍不好带哦!”

  卓木强巴道:“也没什么不好带的,大家都有户外探险的经验,几乎没有什么矛盾,很容易就协调好彼此之间的关系。我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你,毕竟你是第一次来西藏。怎么样?还习惯吗?”

  肖恩掰着指头道:“习惯啊!你瞧,张立、岳阳、巴桑、你、珉珉、黎先生、张健、亚拉法师、教官,几乎一半多的人都会说英文,我没什么不习惯的,而且我也会说中文嘛!”说着,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发音道:“你好!”

  卓木强巴笑了笑,黎定明道:“肖恩先生其实对生物学研究很深的,刚才我们正在谈亚马逊丛林里那些神奇生物……”

  卓木强巴道:“我差点忘了,定明也是动物学家。”

  黎定明点头补充道:“两栖类。”

  三人聊了一会儿,直到吕竞男讲卓木强巴叫过去。如今,吕竞男、胡杨队长、卓木强巴和严勇士这支队伍的总决策者,很多事情都是经过四人讨论决定的,其余队员私下里称呼他们为四巨头。

  四人商议了一番,就是否对人员座次做出调整,还有明天的行程与休息时间等一些细节问题作了计划,然后卓木强巴才回到船头,和唐敏聊了一会儿天,直到她也倦了,枕在他的大腿上睡过去。

  先看着酣睡的她,又望了望船头还在聊天的张立他们,他不由心想,总算熬过这第一个二十四小时了,可真正的艰难,才刚刚开始。

  人在第一个二十四小时内,还有较为清晰的生物时钟,可等进入第二个二十四小时,生物时钟便开始紊乱,该睡觉的时候不觉得困倦,改进餐的时候没有饥饿的感觉,一切都会失去条理,到那时候,有多少人的身体能挺过来?他不知道。

  终于,卓木强巴也悄然睡去。

  迷迷糊糊中,仿佛又听到了阿爸那熟悉的声音:“孩子,我知道你讨厌宗教,也不信神佛,但是,有些事情却是不能否定的。其实,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信仰,无论你有无宗教背景,无论你是否无神论者,那种信仰,即是追求,一种促使人活下去的力量。生存,是人类和所有生物在物质欲望上的本能,从生命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为继续存活下去而不断挣扎努力;信仰,则是人类在精神欲望上的本能,有时候,甚至能超越肉体物欲上的本能,驱使人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然而,人是脆弱的,不仅肉体脆弱,心灵也同样脆弱。远古的人类由于肉体的弱小和知识的匮乏,天生就对未知感到害怕,害怕陌生的事物,害怕陌生的力量,就如同初生的婴儿,对一切充满了好奇与恐惧。”

  “人们总会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无法克服的恐惧,这时候,精神便需要寄托,希望能有什么在自己困难时给予帮助,在自己绝望时寄予希望,从黑暗中带来光明,驱逐内心深处的恐惧和邪恶。于是,就有了神……”

  “强巴少爷,醒醒!”

  卓木强巴感觉自己才刚睡一会儿,就听到了岳阳的呼唤。睁开眼,便听岳阳紧张地道:“第二波涨水快到了。”

  4、死神到访

  一个黑影从头顶掠过,赵祥看得分明,伸手一探,不想就在此时,涌水突然低了下去,跟着又是猛一抬,蛇形船的尾端一翘,他和黎定明几乎同时被抛向半空。

  “什么?这么快!”

  卓木强巴一惊,睡意全屋,翻身起立,询问道:“你确定?”

  岳阳将打开的电脑返过来,道:“强巴少爷你看,这是地图上另一个我们没有完全理解的问题:为什么标注时间的图像会如此抽象,以至于亚拉法师他们也无法辨认。我对此进行了反复的观察,发现这些图像不是一个完整的动物,而是由两种动物组合而成,这幅是牛头鸡尾,还有这个,虎面猴身,所以才变得难以理解。随后我想到了工布村的那首诗,它说,勇士们每天只休息两次,为什么是两次?如果说,代表时间的动物不是一种,而是两种的话……还有,我们观测点记录的时间也明确显示,雅鲁藏布江每天的涨水也是两次,只是一次多,一次少而已。把动物的两部分都还原,那么,指的就是这个时间段了。”

  卓木强巴问:“什么时间了?”

  岳阳道:“上午五点。”

  卓木强惊道:“我竟然睡了那么久!”

  岳阳道:“强巴少爷,你看是不是把大家都……”

  卓木强巴道:“好的,把人全都叫起来,这件事疏忽不得。”

  所有人都睡意朦胧的被叫醒,有几个直抱怨才刚刚睡着,还有几个似乎根本没睡,卓木强巴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们。

  “嘿嘿!大家,打起精神来!”他鼓励道:“听着,第二波涌水就快到了,如果不想这么快就掉队的话,都精神点儿,抓稳了船才行!”

  “什么?”

  “又来啦!”

  “要命哟!”

  新队员又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但是,一种不祥的声音很快就让他们全部安静下来,“嗡嗡……”、“嗯嗯……”,船边的水又一次出现波纹,岳阳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是一个示警的信号,让人揪心。

  咆哮而来,又呼啸而去,那银色巨龙就像是这地下王国的清道夫,隔一段时间就要将洞穴清理一遍,那无以匹敌的力量让人颤栗。这次的涌水更大、更急,整条龙骨船就像汽艇一样,好几次被抛离水面,船头破开的水花溅得全船的人都湿漉漉的,每个人抓着船舷的手指关节都握得发白,谁都知道,一旦松手,就是卓木强巴所说的掉队,迎接自己的将只有无边的黑暗,谁也不知道会被这股激流冲到什么地方去,更不知道能在这激流中坚持多久。

  双手扳住船头的岳阳警惕地盯着主绳,那根被绷得笔直的绳子,在巨大的水冲立下不断的锁紧,牢牢地绞进龙骨之中,发出“咯咯”声音。岳阳的心也如龙骨一般被渐渐绞紧,他很清楚,一旦主绳承受不起如此巨大的冲力而断裂,整条船被卡在哪里或是撞沉、撞破,铁定是全军覆没的结局。他下定决心,等坚持过这波涌水,下回起码要改用两条以上的主绳系船。

  “哐当”一声,岳阳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光芒从身后照射而来,原来是巨大的冲击力将龙骨船高高抛起,船头的探照灯正好与头顶一根悬垂下来的石柱砸在一起,顿时熄灭。跟着听见“哎哟”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发出的。

  只听卓木强巴指挥道:“小心!小心头顶的石柱!抓紧船舷,趴下,快趴下!”

  一个黑影从头顶掠过,赵祥看得分明,伸手一探,不想就在此时,涌水突然低了下去,跟着又是猛地一抬,蛇形船的尾端一翘,他和黎定明几乎同时手指一滑,身体被抛向半空,眼看就要离船而去。

  坐在他们身后的巴桑和亚拉法师伸手一抓,牢牢握住两人的脚踝。

  赵祥在紧要关头被亚拉法师抓住,反而大叫道:“放开我!”

  亚拉法师端坐念诵经文,任凭赵祥如何挣扎,就是挣不脱,只得大叫道:“李庆宏啊!李庆宏掉下去了!”

  岳阳在船头听见,心中一紧。

  黎定明被巴桑重重地摔回船上,跟着船又是一颠。

  巴桑沙声道:“抓背包!”

  此时的蛇形船,就好比在乱石坡上疾驰的汽车,随着水流一上一下抖动着。整个过程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汹涌的波涛才逐渐平息。

  在这些人中,只有去过美洲的老队员深刻体会过那种汹涌且不可抗拒的力量,回忆时,那是一种永无停歇的颠簸,全身的骨骼都像是被抖散架了,连意识和思维都因为剧烈的抖动而模糊,唯有灵台一点清明,控制住手指,死死抓住,只知道死死抓住,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如今的情形也是这般,抓住船舷的手仿佛凝聚了全身的力量,而身体的其余部位都失去了干峙,就算已是风平浪静,也要原地休息好长时间,才能让肌肉重新凝集力量。

  孟浩然不明其理,一站起来就栽了个跟头,跪在船上,双手抓着背包,这才发现手臂在微微发抖。扭头看去,原来不仅自己如此,黎定明抖得更厉害。

  过了几分钟,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塔西法师第一个站了起来,稳健地向前进了几步,来到张健面前,询问道:“你没事吧?”

  方才的混乱中,他清楚地看到一根巨大的石柱贴着张健的后背种种蹭了一下,那声“哎哟”就是由此来的。

  张健额头渗着冷汗,白着脸微笑道:“没事儿,就是砸了一下……”

  “嘶!”

  塔西法师微微揭开他背心的衣物,张健的汗流了下来,唐敏在后面看得清楚,他后背一大块皮肉被蹭掉,血肉模糊,不禁惊呼:“哎呀!”

  塔西法师对唐敏道:“我想,需要止血的东西。”

  唐敏松开抓船舷的手,抖动着拉了几次背包的拉链,都没拉开,塔西法师只得过来帮忙。唐敏道:“纱布在第一个口袋,下面是绷带,消毒剂在左边第三格。”吕竞男也靠过来帮忙。

  岳阳捏了捏拳头,手脚能活动了,斜身一把抓住张立,说道:“快来看看这灯,好像撞坏了。”

  一旁的诸严道:“是坏掉了,我看见那根柱子直接砸在灯壳上。”

  卓木强巴站起身来,对严勇和胡杨队长这两位也没经历过潮涌的探险队员道:“你们没事吧?”两人一起摇头,同时又撇过头看受伤的张健。

  严勇道:“好了,总算又活过来了。”说着就想站起来,没想到腿肚子一阵发软,身体竟然向前扑去,幸好双手抓住了张立的背包,总算没有跌倒在地,却发现右方空着,不由问道:“李庆宏呢?”

  “李庆宏掉下去了?”仍被抓着的赵祥大吼一声,趁亚拉法师手一松,一个猛子就扎进了冥河之中。

  巴桑大叫:“胡闹!别去送死啊!”

  “李庆宏掉下去了?”卓木强巴也是一惊,李庆宏就在他的身后,脱手了居然没有出声,而当时所有的人都低埋着头,竟然无人发现他从头顶掠过,看着陡然增高了近十米的大浪潮,如果是在涌水出现时就被冲了下去,哪里还找得到?

  卓木强巴等人来到船尾,将探照灯打向水面,寻找赵祥的身影。

  过了片刻,赵祥从漆黑的河水里探出头来,用手愤怒地击打着水面,溅起大片的水花,怒骂道:“李庆宏掉下去,你们为什么不抓住他?你们那么厉害的啊!哼!咳咳……呼噜噜……”他又沉了下去。

  岳阳在船尾道:“瘦子,快上来!后面还有小浪头,你会被冲走的!”

  赵祥却没有回答,双手凭空挥舞,好像不大对劲。

  卓木强巴衣服来不及脱就跳下水去,一把将赵祥拉了回来,大声道:“李庆宏走了,大家都很伤心。你这样做,是想让我们再失去一个队友吗?”

  赵祥被拉回船上,裹上毯子,无神的坐在船里,边因冰冷的水温打颤,边喃喃道:“他昨天还跟我说,回去后我们一起去爬卡瓦格博峰……”他其实也清楚,李庆宏当时飞离船面足有三四米高,根本没有人能拉得住,自己只不过是探了探身子,边跟着被抛了起来,差点就要面临同样的命运。

  肖恩回头看了看王佑,这两位昔日一同前往美洲的驴友在训练时话并不多,总相对保持着距离,反而各自和新队员打成一片。“怎么样?比起我们在美洲刺激吧?”肖恩略带笑意地问。

  王佑的手还僵在船舷上,淡淡道:“这算不了什么。”

  船尾,巴桑也站了起来,看着船侧的水流,拍了拍身前惊魂未定的黎定明,又扭头看了看亚拉法师。法师端坐如山,自涌水来袭之时,并没去扶船舷,身体却如黏在船体上,动也不动,此刻仍旧保持着那种姿势,好像入定还未醒来。

  巴桑不由自主摸了摸胡须,他越来越看不清这看似瘦弱的老喇嘛,还有那塔西法师,还有吕竞男,还有强巴少爷,还有那个看不清深浅的肖恩,这条船上厉害而深藏不露的好手实在太多。

  张健后背的伤口经过双氧水消毒,然后上了纱布绷带,疼痛感没那么明显了,众人也三三两两恢复过来,唯有黎定明,手里仍死死拽着自己的背包,脸色一阵灰一阵白,唇色乌青,嘴角时不时颤动一下。

  大家都知道,他害怕了。

  是的,与死神近距离擦肩而过,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种经历一生一次就够了,更何况在未来的两天内,还要持续不断的遭遇同样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