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中碧煤炭师范学院的季篁老师到了吗?”登记时,她一边填表一边问。
“什么学校?”听了校名,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来错了地方。
“中碧煤炭师范学院。”
“这个会是文学院的……”
“请查一下,他应当在你的名单里。”
工作人员查了查,点头,“对的,不过季老师还没报到。”
“他坐哪次火车?”
“不清楚,我们不安排接车……季老师是明天下午的报告,也许明早才会到。”
“哦,那么……请问他的房间号是?”
“207”
“谢谢。”
离吃饭的时间还早,她也没有像同行们那样利用这个机会交流思想,联络感情,交换名片。她独自走出宾馆,去了季篁所在的文学院。
那是百年老校中的一座百年建筑,西洋风格,大理石台阶、气派雍容而典雅。从里面走出的学生眼底都藏着一丝桀骜。她暗暗地想,也只有这样的大学才能熏陶出季篁这样的学生吧。半年不见,也不知他变了没有,长瘦了还是长胖了,变黑了还是变白了,说话还是那么咄咄逼人吗?神态还是那么不苟言笑吗?想到这里,她心中涌出诸多期盼,毕竟她曾占据过这个男人的心,拥有过他最温暖柔和的时段,她与他打过交道别的女人都幸运。甚至医院那次怒目相对、恶语相加也没有当初那样记忆深刻了,毕竟他是病人,毕竟他母亲刚刚去世,毕竟这种爆发也是他们相处那么久以来的唯一一次,谁能没个脾气呢!
路过一家发廊,她进去洗了头,做了个全新的发型。结果对着镜子一看,过于端正,太像民国时期的女人,她回到宾馆又重新洗过,扎成季篁最熟悉的马尾辫。
季篁曾说很喜欢看见她穿紫色的衣服,她预备了两件,觉得传出来过于刻意,又缓下来,只是围上一条紫色的围巾。
对着镜子打扮良久,床上堆了一堆衣服,她才意识到从下火车开始,她的脸就是通红的,红的发烫,心跳的也快,仿佛揣着什么心事。为了保持镇定,她将一罐冰冻可乐一饮而尽,然后跟着其他老师一起去了餐厅。晚饭由主办方请客,客人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多。席间她到处张望,季篁并没有来。
也许真如工作人员所说,他明早才会到吧。于是,她有点儿沮丧的上了楼,不死心地又去敲207的门,开门的是位中年老师。
“请问——季篁老师是住这间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不知道呀,”中年老师倒是很热情,“我这里倒是空着一张床,可能他还没到吧,您是——”
“我是何彩虹,F大学现当代教研室的。”
“哟!何彩虹,你写过张爱玲的时空观,对不对?我很喜欢那篇啊!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张浩昌,S师大中文系,我也搞现代文学。”
“想起来了,您写过一本书,叫做《鸳鸯蝴蝶派研究》,对不对?”
“正是拙著。”
“那是我考研的参考书啊,张老师,幸会幸会!”
“我对民国时期的女作家非常感兴趣!萧红、卢隐、张爱玲、石评梅都很喜欢。何老师,请坐,咱们好好聊一聊!”
盛情难却,她只得和这位张老师聊了一晚的萧红和卢隐。
回到自己房间时已过了十一点。彩虹躺在床上,打开手机中的一段录像,反复的观看。
录像的质量并不好,由于镜头绑在气球上,图像晃得很厉害。可是彩虹觉得自己录下了季篁最灿烂的笑容。
她一遍又一遍的欣赏,看见镜头离自己越来越远,季篁的手臂环着她的腰,她看见自己扬起脸对着镜头大声说:“季篁我爱你……说啊,季篁,快来表白……”然后他们共同对着镜头做鬼脸,季篁的声音渐渐小到难以分辨,可她还是听得见,“没有风,它在直线上升,就像飞船离开地球……不仅能照到我们,还能照到这一整座城市……”
那又如何?她重复的叹了一声,这一整座城市都容不下他们。
次日,彩虹特地起了个早床早一楼大厅吃早餐,趁机瞅了一眼季篁来了没有。
还是没有。
她在心里狠狠地骂:季篁啊季篁,你又不是日理万机的总理,用得着对时间这么精打细算吗?早来半天会死人吗?
这郁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宣读论文,会议室很小,听众也不多,满满的作者也不过二十号人吧,季篁没有到。如果到了,他会坐在她身边,因为他是下一个。
她知道自己的论文写的不错,PPT也做得精彩,可是知道这一切都是做给季篁看的。结果季篁迟迟不来弄得她又是神经紧张又是心不在焉,连宣读论文都忍不住中途停下一秒往人群里看。她又怕耽误进度把讲稿念得奇快,十五分钟的报告十二分钟就念完了。听众趁虚而入频频提问,她只得抖擞精神舌战群雄。问答结束,这才听见主持人慢吞吞的说:下一位发言人本来是中碧煤炭师范学院的季篁老师,他刚才打电话来说,由于泥石流冲坏铁路,他今天的车次临时取消,所以不能到会。下面让我们欢迎H大学的蒋济安教授给我们介绍德里达著作在中国的翻译情况……”
一回到家,彩虹就拉着韩清出来诉苦,“唉,今年真是很载,巴巴地赶了篇高质量的论文想去会会季篁,他居然没来。你说说看,他会不会是因为发现了我故意不来的?”
“人都走了半年多,你老提他干嘛?这不是堵心吗?”韩清说。
“一时半会儿怎么能忘呢?”彩虹沮丧至极,“好歹这也是我的初恋呀。”
“那你就跟你妈闹翻,飞奔着去找他呗。”韩清给了叫了一倍冰冻红豆汤,“生米煮成熟饭,老人家早晚得认。“
“她那么不喜欢季篁,简直要跟我拼老命了……我妈可怜,出生在那种家庭,文革以后就没享过福。我觉得我有义务让她过上好日子。”彩虹连声叹气,“而且,我越来越怀疑我不是她亲生的了。上个月我去蔡阿姨家——蔡阿姨是我妈的同事——结果在她那里发现了一张我出生那年我妈的合影照。我妈的肚子一点也不大,而一个月后我已经出生了。你说说看,这算不算是铁证如山?”
关于自己的身世,彩虹只和韩清一人聊过,曾告诉她重重细节和自己的怀疑。两人还就此事的可能性讨论过无数回。
“你真想知道答案吗?”韩清忽然说。
见她的表情如此严肃,彩虹点点头,“当然想!只是不想弄出很大动静,我妈若知道我在查这事儿,非跟我寻死觅活不可。”
“我替你查过了。”韩清说。
她的心猛地一沉,“你?替我查过了?”
“对。”韩清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很想知道答案,我也知道你没勇气去查。所以我帮你查了。”
“你查出来了?”
“是的。”韩清说,“是最近两个月的事。你想听,我就告诉你。你不想听,我就不说话,让这秘密跟着我进坟墓。”
“等等,”彩虹打量她,韩清,你变了!”
印象中韩清极少有果断的时刻,事事不前后拿捏半个月不能做决定。印象中韩清也没有秘密,有点心事都会和彩虹讨论,她擅长分析,分析别人很到位,但轮到自己却总是得出消极的看法。这种盯着被朋友骂的危险去做一件事,绝对不是她的风格。